“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啊？”
身穿几乎能够完全遮挡住自己的膝盖的长风衣的贾人诚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用手背擦眼睛，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略微抬起自己的左脚，用长度能够遮挡住自己的大半条小腿的长筒靴的顶端摩擦自己面前的一块地砖。
岳锋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双眼迅速地把贾人诚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一遍。自从清河站巡回赛结束、他和参赛玩家们一同回到北源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到过贾人诚，也没有和贾人诚有过更多的交流。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贾人诚的经济水平和他相比，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能够认定，除卡牌游戏之外，他和贾人诚几乎不可能有任何共同语言。哪怕在卡牌游戏领域，他也不太愿意和贾人诚这样的人交流，只喜欢和毛锦程等与他有较多共同语言的人或者靳伟雄、吕荣兴等比较豪爽的人交流。
“哎呀？”
阎鹏露出带有几分惊喜的笑容，快步走到贾人诚身边，略微弯腰，再略微低下头，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诚哥，情况怎么样？嫂子还好吧？”
“挺好的，”贾人诚露出温和的笑容，向阎鹏摆手，“她刚做完今天的检查，一切顺利。我先出来透透气。”
岳锋略微皱起眉头，却又没有对阎鹏的动作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低哼。事实上，他自己都曾经多次不得已地对自己面对过的很多人露出这种姿态。
“你和银枪老板……认识吗？”
贾人诚再次露出带有几分疑问的表情，把目光转向岳锋。
“嗯……”阎鹏思索一番，随即露出肯定的表情，连续点头，“认识！确实认识！我们以前曾经是同事！”
岳锋略微扭过头，表明自己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更不想回答这句话。不过，他也无法反驳，只能默认。
“哦。是这样啊。”
贾人诚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点头，随即上前两步，走到岳锋面前，轻轻一笑。
“银枪老板又来清河啦？怎么不和我说呢？”
岳锋不得不露出礼节性的笑容，上前一步，站到贾人诚面前，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体和展示出来的情绪都放松。
“我家里有点事。”
“哦。”
贾人诚当即点头，随即抬起手指，向自己身后的一间病房一指。
“我的爱人的预产期快到了。这几天，我家里刚安排她住院。等她分娩的时候，我会来陪产。”
“嗯。恭喜啊。”岳锋当即点头。
阎鹏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尴尬，向电梯间的方向后退两步。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贾人诚会对岳锋十分客气。
“孤远老板，你和他认识？”岳锋略微扭过头，转向阎鹏。
贾人诚显得更加轻松，抬起手掌，向阎鹏一指。
“他目前在我家公司的一个下属子公司里面上班。有时候，当他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我会让他帮我办一些事。”
“哦。”岳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重新露出有些冷淡的表情。
阎鹏不得不露出更加尴尬的表情，再次后退一步，既像是忌惮岳锋说出某些损害他的形象的话，也像是怕贾人诚开始对他感到不满。
“那么……阎鹏，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吧。”
贾人诚像是能够看穿阎鹏表面的尴尬和心中的窘迫一般，抬起手，向电梯间的方向摆手。
“银枪老板是我不久之前刚认识的朋友。我还有些事想和他好好地聊一聊呢。”
“嗯……好啊，诚哥。我先走了。”
阎鹏向贾人诚点头，稳稳地走向电梯间。走到电梯门前方并按下按钮之后，他再次转过头，面向岳锋。
“岳锋，你不急着回北源吧？咱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岳锋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用正眼看阎鹏，只是把自己外套口袋中的手机取出来，扫视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信息。玩家交流群里的信息仍然有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其中没有谭楷说的话。谭楷没有主动回复其中的任何一个玩家说的话，哪怕是回答问题也没有。
“银枪老板，想喝点什么？”
贾人诚把自己的手机摆放到方桌的边缘位置，把摆放在靠近墙壁一侧的菜单推向岳锋，再指向印在菜单上和方桌边缘的贴纸上方的点单二维码。
“我喝冰水就行。”
岳锋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盯住正对着自己的一面玻璃表面上浮现出来的水雾，随即环视四周。这一家距离医院比较近的水吧的规模算不上很大，店铺里面只有一个和店门差不多宽的柜台，以及几张大小差不多的方桌和圆桌。除去悬挂在两面墙壁上的两幅大小相等的风景画之外，整间店铺里看不到其他的装饰。此时此刻，除他和贾人诚之外，店里只有一个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的客人。那个身穿长袍的男人一边喝着冒热气的热饮，一边盯住自己摆放在方桌上的电脑，像是在思考什么。
“冰水？”贾人诚吃惊地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不会吧，银枪老板？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喝冰水啊？”
岳锋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玻璃墙之外行色匆匆的行人。他连续看到好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几乎只露出眼睛的人从店门口走过，其中男女老少都有。
“哎呀，你什么都不用在乎！”贾人诚抬起手掌，连续摆手，“我请客！你随便点就行！”
岳锋露出礼节性的笑容，轻轻地摆手。无论是他在清河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他开始工作之后，他都几乎没怎么主动到水吧或者与之类似的场所来消费过。即使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来，他也从来不会点相对比较贵的东西。
“我只喝水就好。”
“好吧，好吧……”
贾人诚抬起双手，露出写满“没办法”三个字的表情，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扫码点单。
岳锋略微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柜台。他看到，站在柜台后方的女店员瞬间从无精打采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并走向被帘子遮挡住的操作间。无论是年龄，还是体态，这个女店员都和邹诗韵有些像。只不过，她整个人的状态和邹诗韵完全不同，站起来之后仍然显得慵懒而疲倦，全身上下都黯淡无光，完全看不到那种想要为改变自己目前的状况而努力的意愿。
“勤俭节约确实是很重要的美德啊，”贾人诚半开玩笑地说，“尤其是在店铺刚刚走上正轨的时候。”
岳锋没有直接回复贾人诚的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店门另一侧的玻璃墙。从那一面玻璃墙往外看，刚好能够看到医院的侧门，还能够看到几乎完全被门诊楼牢牢地挡住的那一栋住院楼。从医院的侧门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比马路上任何一间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多，甚至几乎相当于此时马路上的行人的总和。无论是进去的人，还是出来的人，脸色都显得不怎么样。
“当然，开一家店肯定难免会遇到麻烦啊，”贾人诚把后背倚靠到椅子背上，嘴角略微向上一歪，“前些天，你那边的一个女玩家的爸爸跑到你的店里来闹事，是吧？我们这边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呢。”
岳锋忍不住露出带有几分不满的表情，嘴角向下一歪。他从来都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即使某些坏事根本不是他的责任、甚至与他完全无关，某些不明是非也根本不在乎事实真相的路人也同样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责任扣到他身上，并把这种事当成嘲讽他的谈资。他也同样担心，如果自己真的去公开地解释这件事，反而有可能越描越黑。所以，他决定直接顺其自然，想办法任由这件事过去、任由所有可能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尽快地把它忘掉。这也是他不同意谭楷专门去想任何方法来“帮助”唐沁的原因。
“哎呀，没事，没事……”贾人诚一边露出放松的笑容，一边连续摆手，“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件事的。无论是我，还是逍遥独醉，还是大多数玩家，都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大家都明白，你是没有责任的。我们也都会支持你。你就顺其自然，等大家很快地把这件事忘掉，就不会有事。只要不引发任何实质性的后果，官方不至于连这种事都管。”
岳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双臂，把双臂平放到座椅两侧的扶手上。从情感上来看，他比较认同贾人诚的这一番话；但是，从理智上来看，他却很难完全相信贾人诚的话。因为，他自己十分清楚，他和毛锦程不一样，和贾人诚更不一样。在唐沁出事的当天晚上，杜承辉便给他打来电话。随后，毛锦程和荆晓杰也先后给他发信息来问这件事。得到他的答复之后，毛锦程便答应他，会尽可能地要求常来畅游居的玩家不要公开地大肆谈论这件事。杜承辉给他的答复则和贾人诚的话相差不多。不过，即便如此，他仍然记得唐沁面对暴怒的生父时的惊惧神态，以及她不得不在警察的护送之下离开的不安神态。
“你只要想开一点，就不至于那么紧张，”贾人诚摊开双手，“很多开店做生意的人都难免会遇到闹事的人。”
岳锋轻轻地点头，把自己的手机从外套里取出来，将它摆放到贾人诚的手机的对面。任何一个稍微懂行的人都能够看出这两部手机在款式、功能和市场价格之间的巨大差别。
“您好，这是您点的饮料。”
女店员重新从操作员里走出来，端着一个硕大的圆形托盘。她稳稳地走到桌边，把托盘放下，用双手将贾人诚点的饮料摆放到方桌的正中央，再随手把盛有冰水的玻璃杯推到岳锋面前。
“点心马上就好。”
“好的，谢谢。”
贾人诚抬起手掌，向礼貌地对自己点头的女店员招手，随即用手掌握住饮料杯的底部，把饮料杯拉到自己面前，咬住吸管，轻轻地啜饮一口。
岳锋略微低下头，注视贾人诚杯中的五彩斑斓的特调饮料，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杯，慢慢地晃动它，让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块连续碰撞杯壁，随即喝下一大口冰水。令他感到清醒的凉意瞬间从他的口腔蔓延到他的喉咙之中。
“我今天是开车过来的，”贾人诚抬起手指，轻轻地弹插在杯子里的吸管，“要不然，我还真想和你喝点酒呢。”
岳锋嘴角一歪，用手掌紧紧地握住水杯。他感觉到，贾人诚的这种几乎只能用“自来熟”的形容的特质似乎和谭楷有几分相像。不过，不同之处在于，谭楷几乎对什么样的人都是如此。
“我现在不方便喝酒。”
“我知道。我也理解。”
贾人诚不紧不慢地啜饮自己杯中的饮料，口中时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响声，像是对饮料的味道很满意。
“你很忙。你的主要精力基本都放在经营店铺和你那边的玩家群体上面。因为这一点，你才对这件破事感到担心。”
岳锋再次喝下一口冰水，没有立刻回话。他知道，贾人诚说的话都是事实。只不过，他很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尤其是被和自己只在正式场合见过一次面的人看透。
“你肯定想要尽可能地争取申办地区巡回赛的资格，对吧？”
贾人诚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一指。
“如果你能够在漫展中先争取到一个摊位，再办好一场比赛，或者配合主办方办好其他的活动，说不定能够在官方那边加分。”
“呵。”
岳锋不由自主地冷笑，把水杯重新放回到方桌上。
“我们那边什么时候办过漫展？”
“接下来就会有的啊。”贾人诚再次往上一指。
“嗯？”
岳锋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坐直身体，把双臂平放到方桌上。
“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你还不知道吗？”
贾人诚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自己手机上的一个页面，把页面正上方的宣传画展示给岳锋看。几个拥有五彩斑斓的头发、穿着不同风格的服装的少女的画像一同从手机屏幕上弹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