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周兵悲愤避他乡 河渠针尖对麦芒
书名:一路上 作者:书呆子 本章字数:10389字 发布时间:2022-07-12

                         十九、周兵悲愤避他乡   河渠针尖对麦芒

      大队革委会冯主任说叫向河渠上学习班,为的是通过学习毛泽东思想,提高思想认识,充分发挥他身上的革命动力,而不是说为了什么问题才来的,这等于当众还了他个清白。周兵呢,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可是被扣上现行反革命帽子来的。然而不简单又能怎么样呢?检查、交代,批判、评论,颠来倒去就三个字“拍马屁”,还是个残缺的句子,缺主语。谁拍马屁?周兵没有说。说恶意攻击林副统帅,这是揭发人的推断,周兵没承认。他说指的是说话人,这也成立:仅凭一幅画面就说“我们的林副统帅跟伟大领袖毛主席跟得真紧啊。”有没有拍马屁的意味?推断只是猜测、判断,光听推断是定不了案的,十几天的深挖挖不出个头绪来,而他的出身又是个贫农,怎么了结呢?

       事情放在现在,还真不容易了结。现行反革命,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项大罪,轻则坐牢,重则杀头,而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里也不过就在某些人的张口闭口之间。说起来别说大队革委会冯主任与周兵没仇没怨,只是顺了薛井林的意,就是薛井林与周兵也没有深仇大恨,即便扯上过去与金花的不清不楚,也与薛井林无关,送他上学习班只为他和向河渠结成一股势力,妨碍了薛井林在队里的执政,现在职已撤,人被审查,威信全没了,目的已达到,至于定案不定案,已无所谓了,因而也就宣布让周兵从学习班毕业了。

      周兵经这么一折腾,心彻底凉了。他原本以为一心为大家天不怕地不怕地与坏人斗,与歪风邪气斗,带着大家拼命干,就能使大家过上好日子,没想到顺口说出的一句话竟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问本良心自己是热爱毛主席热爱新社会的,现在却变成了现行反革命,还被撤了职,他觉得不但一番辛苦白吃,也没脸见人,就跟向河渠说清原委,到他爸所在供销社的收花站打临工去了。

      周兵的离开对向河渠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少了一个并肩战斗的战友、得力的助手,但他又是个不服邪的硬头。他在日记里写的是:“〈野火春风斗古城〉一书中说‘腊梅也在为自己的生命搏斗啊,前进一步,前进一步是春暖花开,后退一步是严冬冰雪,犹豫徘徊可不行。’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欺我,休想!”政治操上他将在大队学习班上的发言几乎一字不拉地说了一遍后说“我痛心地看到有人整了周兵后又来整我,目的是什么呢?是要我们对歪风邪气开绿灯。可是你们错了,任何高压手段是压制不住我的。我妈教育我说,阎王菩萨叫你投个人,就要做个真正的人,衣裳穿破决不被人点戳破。我向河渠人穷志不短,决心做个真正的人,一心为改变我队的穷困面貌拼搏,敢拼敢斗。我不是某些人吃的那杯酒,没有辫子给你揪,要揪我小辫子的人还没养哎,我会越被压头越硬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薛井林听着向河渠的发言,如芒刺背,却又发作不得。他是否后悔听信那一帮人的馊主意将向河渠弄进了学习班,不得而知,但肯定恼恨对方当人当众地诉落自己,想反驳吧,用什么词儿来说?就这样忍受呢,又心有不甘,气得他脸色都变了。从此两人间的矛盾更大了。

     虽说向河渠在政治操上说为改变全队穷困面貌而拼搏的决心没变,但人们却发现他的行为有了不小的变化。往常一边自己干,一边带着检查身边人干活质量的他,现在只顾自己干活了。这一天陆锦祥跟向河渠并肩插秧,见薛井林站在田岸上并不下田,夏振森这个记工员呢,只在挑秧的来后帮着打秧(将秧担子上的秧把儿一个一个地往插秧者身后撂,让插秧者随时可取到秧把儿的工作叫打秧,一般由挑秧者完成。),其余时间则在田岸上晃悠,就对向河渠说:“队长不干也就罢了,他只是个记工员凭什么不干?你是会计,干部比他大,何苦跟我们一样干?”向河渠看也不看他们,边插边说:“牛掣桩子也是老,只有病死的,没有做死的。各人洗脸各人光,我做没人说,不做会挨人说的。”陆锦祥说:“除了背后叽叽咕咕,谁敢当面说?我说你呀,太呆。”向河渠说:“呆就呆吧,我愿意。人不劳动要变修的。”一行到头了,他与陆锦祥一人站一头,绳子一拉,再插下一行。别人插得密是稀,他不去看也不去说,只要队长在队里,他就不去管。

     薛井林是个不习惯起早的人,喊人打早工,对他来说简直是个惩罚,以前总是向河渠或在第一天下晚跟他商量好,或在当天凌晨赶到他床头交换一下农活安排的意见,然后由向河渠去喊人上工,至于他什么时候来,随他的便,当然早工出勤总是记着的。现在变了,除突击性的活儿,如早起捉麦上的粘虫,时间就是产量,向河渠会喊人,不过不是再从薛家屋子里出来后才喊,而是一出自家门就通知,一般情况下他不再通知人们打早工了。这样一来,不少时候只好由夏振森代劳。至于早工工分,出勤就记,不出勤就不记。薛井林所在组的记工员偶尔在没来那天打了个勾,还被向河渠说了两句,自然那个勾也就变成了X。

     送孩子上托儿所也算个不小的变化。以往总是上工的唢子一吹,童凤莲抱着孩子上托儿所,向霞帮嫂子带工具,向河渠呢,照例早就站到大场上观察人们有无迟到现象去了,现在呢,唢子一响,抱慧兰的变成了向河渠,直到临近公场时才由凤莲接过孩子,他则接过工具走向大场。

      政治操上向河渠的发言比过去多了些,还每次都照本子上讲,显然事前作过了准备。人们觉得他们的会计比过去更谨慎了,但情面观点还是那么少。

     向河渠说过他的头会越受压制越硬,好象也是事实。夏金花、罗美华几个姑娘说特殊原因要求照顾在场上劳动,不去插秧,不等薛井林表态,向河渠抢先开口说:“大场上安排这么多人已足够了,陈大妈她们几个身体稍微好一些的老太还下了水田呢,不要人了。”硬是不给这个人情。称积肥草过去都是由养猪牛的余老爹负责的,这里头猫腻比较多,向河渠亲自揽过这差事,他在政治操上规定了标准,并公布了细则,比如不得夹泥巴、掺水,不得有即将成熟的草籽等等。惯于投机取巧的人们碰了钉子后自然收敛了许多,可夏家仗着有薛井林撑腰,还想来试试,夏金花的一担草外表干的,却比正常体积的重了许多,当场叫解开检查,发现夹了泥巴,不说她什么,只让去泥巴后重称;夏振森的一担芦叶挑来时水淋淋的,称重后说按八折计算。兄妹俩大叫大嚷,说他打击报复,他一声不吭,兄妹俩以为他软了,追问怎么说,他还是说泥不去净不称,有水打八折,气得混身发抖也没用。外队的机工来帮助队里脱粒小麦,薛井林让人割肉打酒,并派专人去钓蟹,盛情招待来客,招呼向河渠一齐陪陪客,向河渠说按规定不陪吃,他不参加。结果机工一人陪客七个,共用去鸡蛋十二个,肉三斤,酒二斤,米九斤,蟹是钓的不算钱,当然钓蟹的工分是要给的。共花去五块半钱,报销时向河渠只让报一块钱,参加陪客的每人扣一斤米的计划作为预付,上了临时帐。为此薛井林与他争了个面红耳赤,别人打了多少圆场,连向妈妈也责怪他过于古板,但他依然硬着头皮搬出〈财务支出规定〉,并申明事前已打过了招呼,说明按规定不陪吃,不听没办法,就是不肯通融。

      老会计来找向河渠说:“大侄子,你做的事我不能说你做得不对,但凡事也要留有余地呀,这样下去总是针尖对麦芒,你会吃亏的,人家后头有靠山,我们没有哇。”向河渠说:“二伯,我心里有数。我们队为什么穷?是我们的田特别差吗?不是。五队与我们在一个圩塘住着,他们的田比我们还要差一些。是我们的人怂吗?五队的汤泉老爹说四队的人个个龙腾虎跃的,一个能顶别的队几个。我们田不差人不差,为什么搞不上去?就为一些人太聪明了,走上了歪门邪道,投机取巧、偷捞成风、干活糊差事、贪占集体便宜,这些歪风不去,生产哪能搞得好?穷困的帽子什么时候才能脱得了?你起初推荐我接班,我并不情愿,因为老师对我说过,叫我不要当干部,以免将来有机会出去走不了。可大队不依不饶,我也想为大家出点力,才点了头。既点头就要出力,不然就别做这个梦,所以我在位一天就要坚持原则一天。我不能对不起大家,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老会计说:“我怕你会吃亏呀。”向河渠说:“我不去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天大不了会计不当了,学周兵打临工去。”

      说到周兵,老会计说:“周兵是个好伢儿啊,可惜了呢。”凤莲说:“不可惜。听小华说他哥一天能挣七八角到一块,一天能抵在队里两天还不止呢,比当个副队长强多了。”老会计说:“河渠,你跟井林初中同学,虽说后来到镇上上学去了,回来后处得还不差,能不能再圆起来呀?”向河渠说:“二伯,井林本质不坏,可是好婆娘就怕坏婆娘劝,瓦瓷就怕金刚钻呀,你是知道的,为团结他,我拿热脸往他冷屁股上贴,贴不上呀,除非和夏家那班人同流合污,可我又做不到,没办法啊。”随后将谈话的经过说了,老会计听后,长叹了一声,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老会计没办法,薛井林却有办法,他与郑支书、冯主任的关系可不是向河渠能比得上的。郑支书与夏春花的关系是传闻之言,不可当真,但薛井林会送礼却是真的,送多送少不知道,时啊节的请吃喝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过也没有什么闲话好说,因为他没用公物送礼,没用公款请吃。向河渠呢,送是不必说,从来不!请吃,只怕也只有宴请望产妇的亲友时请过一回,噢——,不止一回,还有一回是几个同学结伴来看望他,适逢郑支书到四队来检查工作,就机会宴请的,两者一比,亲疏可见。

       一个下雨天,大队喇叭通知各队以队为单位集体收听广播。那年代的广播是有线广播,到1970年时已是家家有广播,乡里有广播站,大队有广播室,家家其实不出户就可以听的,集中听为的是保证听的人数,也便于听后讨论。薛井林家居于全队中心地带,明间和厨房连通,可以坐的人多,自然是个集中收听的好地方,新班子成立前也是选这儿,现在更不用另选了。全队能出动的都来了,这可是记工分的活动,不来才傻呢。

      今天的广播会,郑支书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会议,由大队革委会主任主讲。

      冯士元在谈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重大意义后列数了红星大队出现的资本主义扩张的现象,他提到有的人家扩占自留地,有的人家树竹影响了集体的庄稼,向河渠忽然听到说“四队有的人家养了四只鸡,篱笆扦得好好的,只顾自己不顾集体”,他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两眼直视薛井林,薛井林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心中有了数,却没说什么。

       三抢(抢收抢种抢培)总结大会上,冯主任表扬了一大批积极分子,其中有薛井林领导有方,抢栽后季稻名列全大队第一。向河渠听了微微一笑,没吭声,旁边有人低声嘀咕说:“薛仁贵打仗,张士贵立功,要不要脸啊。”忽听得冯主任口气一转,开始批评了,他说:“有的干部三抢中居然有功夫睡午觉;有的会计连打早工也弄帐,我到弄不懂了,一个生产队有多少帐来不及记,要打早工赶着记”向河渠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整个三抢过程中,向河渠完全象个社员中的积极分子一样极尽全力干活,尤其是插秧。说起来向河渠干农活儿不是一把好手,质量不差,速度不是不快,而是较慢。插秧这活儿弯下腰去,在上段一行二十多丈,下段五十丈左右,快的到了头,可以歇歇口气再莳第二行,慢的可就要了命,刚上头还没来得及直直腰,又得弯腰再插,尽管有童凤莲或者陆锦祥、周玉明、姜桂兰间或接他一段,但主要还是靠自己拼,一天下来常累得他往家走都几乎走不动了,也还是坚持带着突击队起早摸黑地插插插。有人想逃避这最苦的活计,关系好的他好言规劝,关系不好的他提醒薛井林制止。整个插秧工程,他从不提出跟薛井林换换位置,薛井林呢也从没说过让向河渠来主持过一天的全面工作。大田基本结束,只剩下小秧田,而小秧田是要在拔除杂草、理平田面后才可以栽插的,八月二号早晨,全队凡能下水田的全部出动,收拾小秧田,以便下午插秧,争取三号全面完成栽插任务。四号是大队民主理财日,大队要组织财务互审,因忙于三抢,向河渠的帐已拉下不少,想趁收拾小秧田是个轻活儿,无须他带头之机将帐拢一拢,突击记好,从而不误下午的栽插,也不误四号的互审,于是在一号收工时跟薛井林说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设在周兵家的会计室突击记帐,直到九点多才把帐弄好,然后回家匆匆吃了早饭,再下田和大家一起收拾秧田,下午自然还是带突击队插秧,直到大田全面结束。他没比任何人少插半行秧。整个三抢过程中他没缺半天勤,一直走在全队的最前列,身手不快,吃的苦最大。

      如今表扬没捞到却落得个批评,他咽不下这口气,脸色铁青地向主席台走去。

      冯主任还在侃侃地谈着,坐在旁边的大队会计马炳成见向河渠脸色很不好看地向主席台走来,忙迎上去,轻声问:“向会计,哪里不舒服? 我和你去找易金美。”向河渠强抑住心头的火气说:“我到要问问冯主任,他批评的会计是哪一个?还要不要事实作依据?”

     马炳成家住五队,与向河渠在一个圩塘住,比向河渠大七八岁,由于住得近,只隔二三十家人家,自然对他的性格脾气有所了解。这小伙子的倔脾气一旦发作,全然不顾他人的颜面,什么话也敢说,与他爸的脾气截然相反,十五六岁时敢将说一不二的老社长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让他干拿着喷头喷洒农药的轻巧活儿;上次在大小队干部会上给大队提起意见来也是颇让领导下不来台的;今天可不能让他也来这么一下子,于是把向河渠拉到台下余老太的那间小屋里问:“当全大队那么多干部、社员的面跟他顶,合适吗?”向河渠怒气冲冲地问:“他无中生有地胡批评合适吗?”马会计心平气和地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你?”向河渠怀疑地问:“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别的队也有人起早弄帐吧?”马会计说:“这个我不知道。据你这么说起早弄帐是事实,你还找他干什么?”

    “哎呀,马会计,你怎么又不了解我了呢?”向河渠有些着急地说,随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马会计听后想了想,说:“向会计,听我一句劝,作为革命干部要学会受得住委屈,要懂得人家的批评有则诫之无则加勉,不要那么锋芒露出,一定要争过高下。一定要争过高下没好处。”向河渠说:“不行,我已经受够了,一次又一次的,我一定要弄个清红皂白。天大不了这个会计不当了,要我象老会计那样,想也别想。”说罢转身就走,看样子他在是要上主席台。马会计连忙拦住说:“即使要弄清楚,也要注意场合分寸,不能当人当众的。”这句话说得很对,向河渠耐住了:是应当维护领导的颜面,注意场合,掌握分寸。

       散会后各队队长留会,冯主任走进会议室,见向河渠也在。还在主席台上时就已注意到向河渠的异常行动了,后又隐隐约约听到马会计在与他说些什么,被马会计拉走,他还在挣脱着要到台上来。凭心而论,冯士元对向河渠印象不坏,贫协组长吴明珍的丈夫张万和是他舅舅,四队去过多次,对向河渠有些了解,觉得此人有一股正气,能坚持原则,又善于与群众打成一片,是个好苗子,准备着意培养。上次的学习班也没打算怎么整他,只不过含有敲打敲打,让他收敛些的意思。不料越来越不象话,这一回打早工弄帐明明是他不对,还不服。大会没点名已是留面子了,竟给脸不要,又要斗气,哼!真是不知好歹。不过此人听舅母说,除了头硬,认死理儿,其他都还不错,在队里人缘最好,离了他,单凭薛井林只怕搞不好。不管怎么说吧,响鼓也得用重锤,不狠狠敲打敲打,成不了才的。老是这么倔犟,薛井林怎么工作?想到这儿,冯士元在桌边坐下后板着脸没名没姓地说:“你是凤仙花籽儿碰不得,一碰就炸,这一回又不服了,是不是?难道打早工弄帐还有理了?当大家的面你说说有多少帐来不及弄,还要打早工?”

        向河渠留会并没有在会上说的意思,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爱看各类杂书,尤其是说古的小说,对“得让人处且让人”“凡事留有余地”之类的道理懂得不少,只是脾气一上来就忘了。刚才听马会计一劝,火气已经平息,原打算等主任一个人时陈述下情的,不料被主任当着十几个队长的面又直接下他的面子,腾的一下子火又上来了。火一上来就不顾话的轻重了,他高声问道:“冯主任,我问你当的是人民的主任还是薛井林的主任,说话还要不要事实?”

冯士元一听,心想难道他没起早弄帐?于是问道:“你是说二号你没在打早工时弄帐?”“弄了。”一听说打早工弄帐是事实还来责问,冯士元桌子一拍,厉声责问:“那我怎么没凭事实?以为你理论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不行,得讲真理。当大家的面说说你有什么理由?”

向河渠怒声说:“好,我来说!整个三抢中是谁坚持跟社员一起拼命干的?他薛井林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他人在这儿,你叫他说。我没日没夜地带着社员拼命干,大忙中连帐的边儿也没功夫碰,四号要互审,趁二号早上收拾小秧田的话儿轻,打个突击记了一下帐,前后用了四个多小时,有多大的罪过值得你在大会上批评,还有个好丑没有?他薛井林家养了七只鸡十来只鸭子,门口没有自留地当然不用扦篱笆,我家养了四只鸡,只为在自留地上扦了篱笆,你就在大会上批评,象这样下去我向河渠还有日子过么?薛井林就在这儿,你叫他说这些是不是事实......”乒乒乓乓一顿小钢炮轰呆了各队队长,也把薛井林给轰得无所措手足,会场顿成僵局。

      明白了事情真相的冯士元这时能说什么呢?还是马会计打了圆场,他高喊了一声“向会计!”使正滔滔不绝说着郁闷已久话的向河渠打了个顿,马会计忙插进去说:“好啦好啦,别说啦,冯主任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清楚了就行了,不见得还要赔你的礼?薛队长今后汇报要多尊重事实真相呢,你看,你看这多不好哇。”

      八月十二号政治操上向河渠又发火了,他说:“有人汇报大队,说我一号说过只要有一家的晒席不拿出来,我家的晒席也不拿出来,哪怕队里的稻烂掉了也活该。大家说说我是这样说的吗?”上工的人们都知道这又是哪个在向大队瞎报告了。那天在大场上干活的人们都清楚地记得,由于连续几天的阴雨,一号放了晴,向河渠吩咐几个社员去到凡有晒席的人家扛晒席来晒未晒干的早稻。童凤莲刚从托儿所来到大场,向河渠叫她先回家把晒席扛来后再下田。就在凤莲把晒席扛来大场的时候,去队长家扛晒席的社员来回报,说队长的爸爸不肯扛,说他家也要晒。向河渠说:“你来告诉我有什么用,跟队长说呀。”社员说他说过了,队长没说什么,走了。另一个向西去扛的社员也回来了,说队长家要晒人家也要晒,不肯扛。向河渠一跺脚,正要去找队长,队长来了。向河渠问:“晒席借不出来,稻怎么办?”队长说:“人家要晒,有什么办法?”向河渠一听,说:“什么?你没办法?你”正要发火,又一想他是队长,他不急自己一人急有什么用?于是对正往田里走去的童凤莲喊道:“你给我把晒席扛回去,单我一人家的有什么用?”就这么一件场上人人皆知的事情捅到大队又变成另一种说法,怎么不令向河渠火冒三丈?他在政治操上骂道:“是哪个不要脸的颠倒是非、含血喷人的?有种的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揪,在背后使阴招算什么?只能算狗熊!”

     第二天上午公社蹲点干部黄宣委、大队革委会主任冯士元、会计马炳成来到四队找薛、向两人谈话。大场上的社员们知道这是昨天政治操上的事发了,今天来开“三干会”了。三干会原特指公社召开的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大会,而四队的三干会却指的是为解决薛向冲突的专题会。只要向河渠在政治操上不点名地澄清某桩事的真相,公社、大队的领导准来。今天肯定就是为昨天的政治操来的。

       你别说社员们猜得没错,三位领导还真为此事而来。五个人各拖一捆稻草往猪舍山头边一坐,三干会就开始了。冯、向两人自然而然地又斗起嘴来,斗着斗着,向河渠忽然想起老爸昨晚说的那句活:“为什么尽是冯主任跟你吵,薛井林反而不开口呢?”是啊,为什么?他沉默了。冯士元见他说了一阵,向河渠突然不回嘴了,有些奇怪,问:“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向河渠久久盯着冯士元,一字一顿地问:“冯主任,你是来解决我与队长的团结问题的,为什么每回总是你代表队长跟我辩,而队长却一言不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大场上的社员们听见三干会开得很热闹,都很好奇,有的人甚至停下手中的活儿向五人坐的地方探险头探脑地探听。马会计不想让社员听到会谈的内容,打断两人的对话说:“我们还是到队长家去坐着说吧,我渴了,想喝水,顺便请薛队长回去烧碗开水。”冯主任一时也难以回答向河渠的问题,借走路考虑一下也挺好,就同意了马会计的建议。公社来的黄宣委则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声:“也好。”随即大家沿着西山头的路向北走去。

      到了薛家,薛井林坐到灶门口烧水,三位领导坐到靠墙的桌旁,一人一面,向河渠则坐在门槛上。冯主任说:“先来回答向会计的问题,我没有代表薛队长跟你辩驳,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谈事情,你总不能象个凤仙花籽似的碰不得吧?”向河渠说:“冯主任,我性子是粗一些,不过不是不知好丑。上一次我在大队问过,象这样混淆是非的瞎回报,还让不让人过了?”冯主任疑惑地问:“你是说你没叫你女的把已扛到大场的晒席又扛回了家?”向河渠说:“是扛回了家,就象打早工弄帐一样是有原因的。”说罢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说:“不信你可以把去扛晒席的社员陆锦祥、罗国华叫来问问可是事实。”冯主任问薛井林:“是这样的吗?”薛井林无可奈何地回答:“是的。”一听“是的”两个字,向河渠火又上一了,他猛地站起来责问:“你你你又是怎样汇报的?”薛井林求助似地望着倚墙而坐的冯士元说:“你问问冯主任我有没有说什么?”冯主任说:“不是薛井林说的。可我也没有批评你呀,你是怎么会知道有人说的?”向河渠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说瞎话,就会有人不服气地告诉我。”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黄宣委说:“话不说不明,现在都清楚了,别人的汇报呢,掐头去尾,漏掉了真相,我们清楚了;事情不是薛队长汇报的,你小向呢,也不要怀疑小薛,都是一场误会,对不对?再说了,我们也没当成一桩什么了不得的事,是不是?我跟你们说,只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有些小矛小盾的就内部交换,不要向上头汇报,小向可是我亲戚,瞎说可不对?”冯、马、薛闻言都大吃一惊,齐向两人望去,见向河渠好象早就知道。冯主任说:“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呢?”黄宣委说:“说了干什么?又不要你们给予照顾。只怕小向还不怎么清楚,他的大舅妈是我姑妈。”听黄宣委这么一说,那三人都释然了,要真是近亲可有点麻烦,说是远亲那就无所谓了,姑妈的外甥,一般还没来往呢,再听说那个姑妈就是九队魏锦章的妈妈,就更无所谓了,因为那姑妈早就没了。向河渠心里更清楚,黄宣委是为缓和气氛才扯出这么一段关系来的。舅妈是黄宣委的姑妈,他早就知道,而且知道舅妈只是黄家的养女,黄魏两家很少来往,有这门亲跟没有没什么两样,医院的工友黄大哥就是黄宣委的弟弟,运动中也没见帮一点忙嘛,但不能没一点表示,他说:“跟可志同学时就知道了,我妈说过,可志也说过。”黄宣委说:“小向说的可志是我四弟,当兵去了,我说的不假吧。这么说罢,大家把话都说清楚了,就一笑作罢。小向和小薛呢既往不咎,精诚团结,把这个队搞好了,过去的四队是大队有名公社有榜的后进队,今年的三抢呢名列大队第一,盼在不长的时间内能变成大队有名公社有榜的先进队,我这个亲戚呢,也脸上有光,怎么样?小薛小向,表个态。”

薛井林的水烧开了,三位领导一人一碗,也舀了一碗给向河渠,向河渠接过来放到桌上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背后不论他人非’是我妈的训诫,我不敢违反,只求不受冤枉气就谢天谢地了。没别的事我得干活儿去。”说罢转身要走。“小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话已说清,误会已消除,就不能说点别的,比如我刚才说的精诚团结?”黄宣委不高兴地问。向河渠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已表过态了,背后决不议论他人的过失,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你还要我说什么?”马会计笑了他说:“你这个知识分子啊,不明说,却扯上你妈的训诫,不细想,谁知你在表态呀?黄宣委说得好,话已说清,就应当黑板上写字,揩掉重来,来,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冯主任,你说对不对?”

    “对,对!”冯主任说,“这件事算我官僚主义。你们队原来不是我分工的队,情况真的不了解,最近作了调整,郑支书负责南片,我分工北片,我们之间接触会多些,请你对大队提提意见。”向河渠仍然站着说:“没意见。”冯主任说:“来,你跟马会计坐,薛队长跟我坐,大家好好聊聊。我真心请你提提意见。有人对你上次给大队提的意见不赞成,我就觉得说得对。不蹲点、不抓点、不跑点,整天浮在上面是不行。你走后,我细想想是这么个理,要搞好红星这个大队,不深入到各个队去蹲点、抓点哪能行?今天真的是真心请你提提意见的。”

     向河渠狐疑地望望冯主任,见是一副笑脸,跟先前判若两人;看看黄宣委和马会计,见他俩也是笑望着自己;再看看又坐回灶门口的薛井林,见是愣怔着一副茫然的样子,他犹豫着终究没有坐过去,而是移靠到门框上。黄宣委鼓励说:“说说呗,不抓辫子、不打棍子,大胆地说。”向河渠觉得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象这样一有矛盾就冲自己开三干会,尽管能澄清真相,毕竟很被动,借这个机会提提意见,如果能因此而改善关系,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于是他说:“好吧,我来说说。黄宣委说的将四队变后进为先进,正是我同意当生产队干部的初衷。四队过去后进,确实后进在班子不得力。我们上台后抱团体同心干,四队局面的改观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我队班子出现的问题暂时对生产队的全局还没有产生不利的影响,不过如不及时解决,后果如何,很难预料。周兵被撤职后,四队的班子问题突出表现在我与队长的不团结上,大队来帮助解决,在我是求之不得。大队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我不知道,但从大队几次来我队的情况看,我建议要一碗水端平,不要带有色眼镜儿,不能认为跟我关系好的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对的;关系不怎么亲密的,说的话就是错的、假的。”突然瞥见冯士元脸色有变化,立即截住话头不说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道理谁都懂,苦口的良药多数人都会去吃,逆耳的忠言却只有少数胸怀宽阔、涵养深厚的人才能听得进的,冯士元可不在这少数之列,不能将场面话当真话,真的畅所欲言,这一天他在日记里记述了当天“三干会”的实况后以《轩辕知情不知情》为题写了一首诗,说是:

   做人就要做个人,遇有机会泽加民。父母教诲铭肺腑,兵头将尾尽本心。

   为拔穷根镇歪风,坚持原则顶浪行。慨叹上级屁股歪,真当假看假当真。

   常常误会受敲打,真相屡屡靠澄清。一腔热血荐轩辕,轩辕知情不知情?

第一次将“做人就要做个人,遇有机会泽加民”作为父母的教诲、自己的志向出现于诗中,成为他为之奋斗几十年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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