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和房东的矛盾并没有结束。
因为叶子平时和我走得近,所以很多时候她需要争取权益时候都会叫上我一起去。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叶子太“咄咄逼人”,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我俩都是租客,是弱势一方。在这样两方力量不平衡的时候,我只要保持中立或者不作为其实也是一种拉偏架,所以我尽量和叶子站在一列。
叶子之前并不常在家,很多时候去住在前男友房子里。但一旦她在家,就容易和房东产生摩擦。
有几天,房东经常感叹一楼的厕所漏水。有个晚上,房东问我说能不能我洗澡时候告诉她一下,她想看看一楼厕所漏水是否和二楼浴缸有关系。我说行,我一会洗时候告诉你。后来我洗完,她一看没有漏水,就没再问我。叶子也在家,也被房东问了类似的事,叶子当即就在那里大声质问房东:“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不能洗澡了啊?”
房东赶紧辩解说:“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你们洗澡导致的。”叶子说:“哎呦,我们住个房子,房东连洗澡都要管。是不是我们拉屎也要通知你啊。”房东见没办法继续对话,就说算了,你什么时候洗都行。
后来没两天,我听到房东自己在一楼打电话和别人商讨了好久,之后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明天周六会有人来修厕所,让我第二天10点到11点不要用厕所和水。”等我下楼吃晚饭时候赫然发现一楼摆着3个还没开封的马桶,应该是我在房间的时候房东找人搬进来的。
吃完晚饭正好撞到房东和她女儿交代:“明天那个叔叔来了你一定要礼貌点啊。那个叔叔和我都是天大(指天津大学)毕业的,虽然不认识,但是是校友,一直在一个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第二天为了避免和叶子撞上使用时间,我早早就洗漱完了。不过叶子并没有在那个时间起来。房东见到我对我说10点不能用水,我说知道的。中午时候,我撞到了穿着脏脏的装修工人在和房东吃饭。房东为他沏了茶,他边品边说:“好久没喝这么好的茶了。”房东也很高兴,说:“这是回国的朋友带的。”两个人有些沉默。
晚上那个人装好走了,我发现马桶没有换。房东对我说:“今天装修的师傅好吧?要是那死老头(房东离婚了的丈夫)在,肯定搞不定。而且还要说这人不懂。”我就打着哈哈说:“是啊,人挺好的,我见他不仅修了厕所还铺了地砖。”
房东听到我附和就说:“我女儿还向着他(房东前夫)呢。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还要钱。”房东见我愿意听又开始倒苦水,说她前夫昨天来看厕所,非要说要换三个马桶才行,让她女儿去买了,然后找人来装,他来做监工,收150加币。
房东今天找的是熟人(她没给我说是校友,但我昨天听到了她和女儿的对话),所以给她吐露了实情。首先人工费并不像她前夫说的要400加币,其次并不用换马桶,现在的马桶是新的,房东显然对前夫的所作所为很恼怒。我就说:“就是,这还收钱。”房东听到我这么说,更憋不住了,对我说:“我之前给他过更多钱。就连我养女儿,他都一分没掏!”
这句话聊完没几下,就听到房东女儿往这边走的脚步声。房东显然希望得到她女儿的认可,就说:“你看,都不用换马桶也能解决吧。要是那死老头在,还要让你多花600多(买3个马桶的钱)。现在你也省了,我也省了150。”
房东女儿反驳说:“哪能这么算的。”房东说:“那不管如何效果达到了,也不用给他钱。”房东女儿接着说:“他现在也没事做,身体也不好,还要照顾我奶奶。”房东说:“他说身体不好就身体不好吗?他要说自己身体不好,就要说出哪里不好。这样说身体不好就是找借口。”
房东女儿说:“你怎么这么刻薄?他老了,身体就容易不好。而且我早就给你说,是二楼漏的水,你还不信,还一直说是漏雨漏的。”房东有点接不上,结结巴巴说:“那最后我不是也同意你的说法了吗。”房东女儿没有回话。在这场征求女儿的认同的战役中,房东显然输了。不管房东怎么想她都是对女儿付出多的那一个,但女儿的话却总是偏向她爸。房东也没心情再继续说了。
我听了也有点不是滋味。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就感觉房东和女儿对金钱分得很清楚,表现在我交房租那天房东不在家,我就想交给她女儿让她转交,她女儿拒绝了,说直接给她妈妈吧,我当时没太在意。后来一次房东要网上买保健品给自己吃,她女儿信用卡有折扣,就让她女儿帮忙付,付完她立马把钱转给了女儿,也就是34加币的事。我感觉这样吃上还分这么清,很像一对刚在一起的情侣而不是母女。
房东年龄还不到领养老金的程度,据我观察她收入来源于我和我室友的房租。她平时的花销就是维护房子的费用还有她和女儿的饭钱,各种杂的费用。想到这里我才发现她不愿意欠女儿任何一份饭钱,却自愿承担自己和女儿的每一次饭钱。想到她每次买菜都是扣扣索索,但她女儿却觉得她应该帮她爸减轻一些负担,我就觉得很可怜。
我想起看过费孝通写过一本《生育制度》,提出中国是反哺模式,西方是接力模式:中国的老一辈父母生孩子、养孩子被视为恩情,孩子在父母老了的时候要反哺父母,这是中国文化中的报恩逻辑,也是一种习俗和制度。西方就是一代一代往下抚养,叫作接力模式,父母养孩子也不算什么恩情。西方人不会觉得父母生了我养了我就是对我有恩,所以他们也不需要报恩。这种区别的成因在于,中国几千年来是一个乡土的社会,绝大多数人住在农村,城市很少,没有现代的福利制度、养老制度,社会养老只能覆盖到特别少的一小撮人。西方是工业社会,人到老年可以不靠孩子赡养,而是靠自己年轻时购买的养老金,或社会福利制度来养老。
西方家庭关系比较松散,父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他们生活在个人本位的社会氛围中。孩子到十八岁以后,他要上大学,父母给他出钱,他都要写借据的。所以西方的同性恋者对于向父母出柜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而在加拿大的华人家庭呢,保留着一部分中国传统的家庭模式,也融合了一部分西方家庭的相处方式,也就这样拧巴。
房东对前夫的不认可从很早就开始了。房东给我讲述的故事里,房东女儿来加拿大之前已经大学毕业了,但国内上学成绩并不很好,想在这边申请到比较好研究生,需要更好的学术背景。所以房东破釜沉舟,让女儿重新去上1年成人高中,再利用好的高中成绩重新申请滑铁卢大学本科,在读完大学后,继续上本校的研究生。
显然这几年让房东付出了很多。她的决定,女儿不认可,前夫不认可,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现在女儿终于学成,也有很好的工作和工资。房东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的的,寒心的是前夫从来不管家里。
房东口中的前夫,从来没管过女儿的学习和未来,一直对女儿就是要钱。在房东来加拿大奋斗的时候,前夫就在国内“享清福”,也没给过房东生活费。房东英语不够强,虽然在国内当的工程师,过来也只能当超市分拣员。而这一点点积攒起来的钱,都被她用来投资女儿的成长和房地产了。
房东说她知道离婚一定要分给前夫钱,所以当时就算有更多投资机会,她也没有再投钱买房,而是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她宁可自己少盈利,也不想让前夫好过。她口中的前夫非常贪婪,一点都没有付出也想夺取她的劳动果实,她才不纵容。房东对前夫的记恨很坦然,但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从来不懂她的苦心,还总偏向她爸爸。
换马桶的这天叶子醒来后就出去找男友了,几天没回来。等回来后,房东又通知我第二天要再修一下马桶,让我准备好10点后断水。叶子知道后没有明着怼房东,但开始对我抱怨说:“什么垃圾房子,天天修,让不让人洗澡了。如果再这样,她就要投诉让房东赔偿了。”
我感觉叶子做得很极端。虽然我也在断水中感到了不便,但我还是没想过要怎么让房东付出代价。因为这不是她的错,是房子自然老化的结果。房东也是受害者。但叶子觉得自己付了房租,就该得到舒适的环境,不该为这样的事扰乱生活。
叶子起来后没多久就给我发来了微信抱怨这个早上房东的作为:房东关水没有提前给叶子说。当叶子起来下去吃完早饭洗碗时候,房东才突然把水关掉。正当叶子抱怨为什么突然停水时候,房东才恍然大悟般从一楼厕所出来解释说她把水给关掉了。叶子觉得房东在针对她就说:“你怎么关水都不通知我,万一我在上厕所呢?”叶子以为我不知道停水的事,所以微信给我讲了这段。叶子想一会儿继续把碗洗完,就给房东说,如果水来了通知她和我。但房东好像不太情愿。
叶子对这个事已经很不满了。叶子出房间了一会儿又给我打了一大段微信,讲的是她出来房间发现房东正在用我和叶子常用的厕所,并没有关门。叶子发现她冲了厕所,就觉得她只是针对自己,不让她上厕所。
房东见叶子不满的表情,就问:“你要上厕所吗?”叶子觉得自己用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不耐烦地说:“对啊。”房东好像才明白一样,对叶子说:“你要是用水的话,我给你开开。”叶子只好说:“我这就是来上厕所的啊。”于是房东向一楼的前夫大吼,让他打开水,让叶子冲厕所。叶子抱怨的重点是,明明可以用水,为什么还不让我们用。
老实说我一早上都在看网课,从我起来到修厕所也没3个小时,我还没有上厕所的欲望,也就没去参与这样的纷争。当叶子给我两次长篇大论后,我感觉挺无聊的,一点点小事这么纠结。我没给她说我的状态,所以叶子还是很仗义地对我说,给房东强调了,以后关水要告诉我们。
中午时候我就听到房东在二楼卫生间里很大声长吁短叹道:“这杆子怎么断了,是谁用的马桶呀。”明显是说给我和叶子听的。我不想参与这样无聊的讨论了,就不打算理,但叶子微信又开始狂轰滥炸,对我说:“咱们要不要出去和她争论?”
我正准备给叶子说,等她来敲我的门再说吧,咱们出去容易占下风。我们两个问心无愧地,一旦先出来对峙,肯定会让房东觉得心里有鬼。还没等我发出去这段话,叶子就来敲我的房门,叫我出去一起和房东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