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道：“不，我是神，我是神！”
毒三娘冷笑。
圣主看向许松与丫头：“我是神。”
许松恝然：“你不是。”
圣主又面对孟无情，微笑道：“孟公子，我是神，你看得出我是神。”
孟无情字字清楚的沉声道：“你是疯子。”
圣主转往那些死心为他卖命的人，厉笑道：“你们说，我是神。”
老六姑低下头，司徒肉吓得忍不住朝后缩了一步，两人都一声不吭。
无忧和尚看了看无极道长，良久噤若寒蝉，面色惨黯。
他们在江湖上也有过响当当的事迹，但现在却狼狈懦弱，像一群被渔夫网上岸曝晒在烈日下要死不活的鱼。
他们深垂着头，感觉脖子上正悬了一柄利刃，随时会猛地劈落，而他们无法躲闪反抗，这种过于悲哀的命运已绝不更改。
圣主见他们沉闷不语，目光一凛，人突然到了司徒肉面前。
司徒肉顿时心胆俱寒，冷汗涔涔，几欲窒息，始终握住巨锤举重若轻的双手也开始把控不稳，剧烈抖动。
圣主凝视他，语声恢复一贯的平静优雅：“你说我是不是神？玩弄一切于股掌中的神？”
司徒肉竭力想回避他的目光，但他眼睛就像磁铁，以极强的吸力将司徒肉已涣散的目光牢牢吸住。
司徒肉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再深深吸了一口浊气，涩着声音含混不清的说：“你……你当然是……是神……神……”
突然胸口一凉一紧一缩一麻，一种入骨之痛迅速蔓延周身，喉头发甜，目眦尽裂，瞳孔鼓凸，额上青筋暴绽，一股浓腥温热的鲜血源源不绝地溢出嘴角。
很快不止嘴角出血，眼角耳朵鼻孔也在出血，只不过不是溢而是大量喷涌，众人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他赖以成名的巨锤终于脱手，砰的砸到地面，砸裂了两块青砖。
圣主展颜笑道：“我是神，只有神才可以这么简洁的杀死一个人。”
他居然杀死了自己的部下，对他毕畏毕敬从无二心的部下。
场中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究竟是怎么动手的，他双手滴血不沾，和他身上白衫一样干净。
浴血的司徒肉与他近在咫尺，近得不能再近，可是司徒肉的血偏偏染不上他身体半分。
连孟无情也大感骇异。
这简直是魔法，太过匪夷所思。
孟无情甚至陡然意识到现场即使再多出一百个自己，也绝不是圣主的对手。
而圣主既已开了杀戒，场中每个人都无疑危在旦夕，本就气氛沉重的庭院变得更滞闷，仿佛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可造成严酷的险象环生。
司徒肉贴着圣主坚挺傲岸的身体滑倒在地，支撑血肉的一根根骨头似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尽数抽去。
他的血向四面漫开，漫过圣主的鞋，但在皎洁柔和的月光下，圣主看来仍是那么优雅而干净。
孟无情竟生出一种非常可怕的错觉：圣主在吸收司徒肉的血，是人血让这个疯子时刻保持惊世骇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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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天空稍微晴朗，心绪稍微明朗，许松会深刻而偏执的认为，自己是一个螟蛉之子。
寄生在别人家里，终生给别人的飞黄腾达提供汲取不尽的营养。
即使跟着别人大富大贵，活得舒坦自由，也是被别人的阴影覆盖身心，根本做不了真实的自我。
浮生若梦。
梦总有苏醒的一天，而这天会不会直接延伸到冰冷空洞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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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肉的尸体似眨眼间就僵硬干瘪了，但他那张畸形的蓬松着一大把络腮胡的脸上，仍似刀刻般清晰的印记了死时的惊恐怀疑。
他至死也不信圣主会在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突然出手将他性命终结。
他至死也不信自己一生最后效忠的主人会赐予他这样悲惨耻辱的结局。
多么无知的一生，多么浑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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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主饶有趣味的久久凝注着司徒肉的尸体，对于死亡，他向来是最欣赏的。
他突然对所有人说，尤其是对脸色越渐沉重的孟无情说：“你们杀过人没有？孟公子的快刀想必也并非一直干净。”
孟无情目光已黯淡，冷冷道：“我杀过人。”
圣主笑道：“没有人能从不见血而成绝世武功，但我听说江湖上的确有终生不杀一人的，对那种人我毫无敬佩，只有可惜。人生一世，何其短促？若是不杀一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这世上最具乐趣之事，不是手握重权，叱咤雄风，不是满屋黄金，只供一人尽情挥霍，不是身周美女如云，随手左拥右抱，温香软玉，享受至极。这些都是人间趣事，但和另一件事比，这些事简直太过枯燥，甚至幼稚。那件事正是夜行都市中，杀人如剪草。杀一个人的快感，是无与伦比的。所以我多年来苦心钻研杀人的手法，如今我已深谙此道。”
孟无情莫名想呕，强忍痛苦道：“你是一个疯子，除了疯子，谁会说出这样的胡言乱语？”
圣主竟似受到四方赞美的皇帝，傲然笑道：“世间很多上等的乐趣，唯独疯子能领略。”
孟无情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用力过大致令蚯蚓般冒出的青筋盘结，每条肌肉每根指骨都在明显颤抖。
他咬牙道：“疯子……”
圣主更觉满意，似有意似无意的斜睨靠在树影下的老六姑，清楚看到她那只中毒而乌肿的手。
他用一种深邃得足以穿透一切的声音对她说：“你中毒很深，看来三娘人长得美，出手倒是狠毒。你若不及时将那只手加以适当处理，老命可就难保了。”
老六姑怦怦乱跳的心似被他声音穿透。
毒三娘的毒只是让她认命，他声音却瞬间激发了她此生最严重的痛苦绝望，吃力道：“我中的这毒，毒三娘不说，我也看出是没有解救之法的。我这辈子和毒药打的交道不比她少，现在毒已快侵入肺腑，做什么都太晚了。”
毒三娘的毒本就从无解药，此刻听了她这番话，毒三娘竟有些后悔对她施毒。
毒三娘近来很容易和别人产生同病相怜之感，上次是和许松，这次看向痛苦绝望的老六姑已克制不住的心含愧疚，甚至忘了当时是你死我活的情况。
圣主悠悠道：“不晚，我有个方法既高效又不复杂，六姑想不想听？”
任何话从圣主口中说出，那就是百分百的可能性。
老六姑振奋道：“什么方法？”
圣主道：“把你那只手当场砍了。”
老六姑耸然动容，失声道：“砍了？”
圣主道：“怎地，老六姑也怕疼？西蜀的蛮民们上山采药，一旦遭遇蛇咬，便毫不犹豫的抽刀砍断被咬之处。手被咬了，砍手，脚被咬了，砍脚。因为西蜀丛林莽莽，毒蛇繁盛，大多数蛇咬你一口，毒液在你体内蔓延极快，就势砍掉伤处是最保险的。当然如果脖子被咬了，也不必砍掉，等死而已。你中的这毒虽是必死无救的剧毒，但蔓延速度远不及一些蛇毒，现在砍掉那只手还根本不晚。”
老六姑沉默，汗湿重衣，目光直盯着那只中毒发肿的手，额上皱纹扭曲，每一条都显得越来越深。
她腰背如今虽已丑陋的驼了，但一生爱美的女人，宁可残废也不想花容凋萎，折翼的蝴蝶再难找回逝去的美丽。
她可以忍受驼背，也可以忍受残废，却无法忍受自己的躯体上既驼背又残废。
然而生的希望实在太具诱惑，竟比美丽更诱惑。
圣主悠悠提醒道：“六姑，命若保不住，便什么也保不住了，你现在毕竟不是很老，应该多享受一些人生乐趣。”
老六姑心底震颤，眉头紧皱，眼睛闭上，突然挥出那只好手，以掌作刀，全力一劈，竟硬生生劈断了那只肿手。
断手落地，瞬间干瘪，涌出恶臭浓黑的毒血。
但她没有因此保住一条命，却随着断手落地而无声倒了下去，闭上的双眼永远睁不开了。
连施毒的毒三娘也感匪夷所思，完全不懂她为何会这么死掉。
只有孟无情目光极其敏锐，看见了别人极难看见的一些细节。
他看见在老六姑劈下手刀的刹那，圣主左手食指迅疾伸出又屈回掌心。
一道几近透明的纤细银光自圣主那根手指的指甲缝里飞去，直入老六姑的心口。
孟无情再度胆寒。
圣主笑看老六姑的尸体半晌道：“人，已死了两个，可我怎么觉得死了两个还不够，还该多死几个才过瘾。”
他抬头凝望夜空那轮快被浓云遮没一半的皓月，幽幽舒了口气，接着道：“陆府冷清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又这般热闹，如此难得的一夜，仅死两个人当然不行，要死一大堆才有趣。”
他拍了拍手，应声从内院各处涌出成百上千的黑袍面具人，将场中所有人团团包围，围得水泄不通。
圣主绕场郑重其事的走了一圈，含笑温言，仍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你们必须玩痛快了，否则我可不干。我先回避回避，一刻钟后再来看你们玩的是否尽兴。”
无忧和尚与无极道长听出他这“你们”中竟也包括他俩。
道士望了一眼司徒肉的尸体，和尚盯了半晌老六姑的尸体，心中都有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悲愤，却再不恐惧。
他们首先对圣主发起攻击，虽明知不是敌手，但按捺不住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反正今天迟早要赴司徒肉老六姑的后尘，奋力反抗一次至少能死得尊严些。
他们已使出毕生所学，同心合力的向圣主后背攻去，连孟无情也不禁为他们的刚勇而深深震动。
这联手一击，力道雄浑，势头威猛，两人配合得严不透风。
这一击若是攻向别人，已几近完美，可惜他们的对象是圣主。
是一个根本不能以人的标准来衡量的魔王。
他悠然转身，竟让这一击直接击中他胸膛，但他毫无伤损，如被微风吹过，一步步继续前行，走入面具人群立刻踪影不见。
而无忧无极身上的每根骨头都碎了，一时间骨骼爆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断骨直接从嘴里穿出，两人最终死状极惨，尸体瘫在地上已无法辩出一点人样。
毒三娘早知圣主可怕，今夜才见识到他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境界。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的当口，面具人黑压压的冲上来，狂风卷击枯树一般凶悍迅疾，场中顿时大乱，完全看不见许松与丫头、毒三娘与孟无情的人，他们似被这阵狂风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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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圣主从院门走进来。
他看见满地鲜血，满地尸体，除了自己杀死的司徒肉四人外，竟全是黑袍面具人。
许松丫头毒三娘孟无情显然已成功突击出府。
这结局本该令他不满不悦，但他偏偏笑了，笑得满意而愉悦。
他又扬首看向寂寞夜空，那轮被乌云咬缺的明月投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原本皑皑的明月，逐渐染上一层诡异的血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