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弈人为先
鬼巷那狭窄的入口前,站着一名身着黑色官服的男子,腰间垂下的玉牌,朝外的一面上豁然是一个“判”字。待齐天弈等人走近时,他才将目光移了过来,几乎同一时刻,独臂剑师已将手按在剑柄上。
“自己人,先生护我至此便足够了,明日若想与我同行,就在月出之时来此,”齐天弈开口解释道,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明天我没有报酬会给你。”
独臂剑师挑了挑眉头,但也没多问什么,上前从黑衣人旁边擦身而过,转入一巷道中消失了身影。
“在这聊?”黑衣男子抬起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这时候会专门在此等待齐天弈的巡判当然只能是何问机。
“若你觉得穿着这身衣服同我大摇大摆地走进鬼巷不会引起一些人的异议的话,可以去我屋里。你认为如何?”齐天弈反问道。
“现在可没人敢小看你,我今天也是接了上面的命令才前来找你。哎,谁让你现在是个了不起的名人呢。”
齐天弈并不领情:“出名不一定是好事。”
“但你出名对我们来说绝不是坏事,何况先前鬼巷玄武这个名头就不小。”何问机一边将手环抱与胸前,一边感慨道。
“因为那些别的巡判认为我做的这些事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不过也确实……”
“至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孛临如果太乱,我们的事就会很多,没人想整天东奔西走。”何问机耸了耸肩道,脸上多了几分无奈。
“只不过是现在对敌方向一致罢了,何况你们也没有为我提供一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说难听点,同半江雪和剑无寒的那群人一样,坐山观虎斗,只不过偶尔会来我这夸耀几句而已。”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不然你以为我今晚在这等你干嘛,”何问机将双手环抱胸前,认真地看向齐天弈道,“若是让你拥有等同巡判的权力呢?”。
“没兴趣。”齐天弈完全不给何问机面子,直接一口回绝道,“如果你只是来同我说笑的,那还是早点结束吧,今天我很累。”
说罢,他毫不犹豫迈开腿向巷中走去。
“黑街还有晚枫堂,你除去了这两大势力,也算是帮了我们临天司一个大忙。想必你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想赢棋局,不仅仅棋子要强,执子者自身同样不能弱。”
齐天弈回头,何问机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块青石镶玉的令牌和一只黑木盒自空中向他飞来。
一面是“临”,一面是“判”,这样的令牌无人能造假,因为它本身的雕制就是由一位修为达到倒海境的巡判亲自完成,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都渗入了极弱的真气。
“虽无此名,但有此权。他们不会不知道你今后不可能留在孛临,接了它,你和孛临的牵扯只会更深。”灵蝶瞟了一眼便出声提醒道,但语气中也没流露出她的任何偏向。
齐天弈看了看手中的青石令牌,又看了看漆黑一片的鬼巷,轻声道:“自幼居于比,何来牵扯一说。何况,这里的人对我有恩。”
这里,指的是齐天弈身前的鬼巷。
幼年时的很多事对他来说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成为圣徒后,一次次帮他脱离危险的是墨灵蝶;但在成为圣徒前,单靠毅力肯定还不足以让他在这座混乱的边城活下来。
“这里只会是鬼巷,孛临也只会是孛临。现在如此,今后亦是如此。何问机过去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如今他属于临天司,这样一来,他们的好意,我也没理由不领。”
“扯上关系的人和事太多往往会在多年后会理不清。”
“理不清就不理了,你不也和我走的这么近?”
墨灵蝶不语,似乎是找不到话去反驳,只能随齐天弈缓步进入点着幽幽鬼火的巷中,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多年来自己的看法好像错了,错的还很离谱。
抱歉,我和你不一样。她摇了摇头,用余光看向身旁的齐天弈暗道。她没有错,是路不同。
“路长着呢……”齐天弈握紧玉令,悠然轻叹道。
虽说弈者应无情,但这并不是他所寻的路。并非所有人都需要成为两指间的棋子,弈者身后也未必一定是无人相伴。
……
“封叔,您看任由梁洵派人这么做真的合适吗?”洛琉翎眯眼冷冷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何问机,向身旁的老者问道。
“合不合适跟我们无关,齐天弈这小子自会判断,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去给他出主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这般处变不惊的性格和远超常人的心智……”
洛琉翎颔首,她现在觉得齐天弈身上的一些出彩点是她远远比不上的,如果让她此时再站在齐天弃面前……
心慌,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想到这两个字。
一直以来,她都被人疑冠以天才之名,大部分时候,她都觉得实力才是一名强者之基,但现在看来,她错了。
今日韩家派出的只是两位六莲下境的圣徒,他们被六莲上境,拥有黑渊岗蛇炼体命灵的老者轻易击溃。
如果那两人的换作是她……
齐天弈一旦猜到,请来的恐怕就是七莲强者。
世上七莲并不多,但洛琉翎却觉得齐天弈还是能下出这一步棋,而且是坚定不疑的认为。她先前也不知道是为何。
“能在这异于世间任何地方的孤城中做到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心中无惧,习以为常的人,恐怕都能像他一样。”洛琉翎沉吟半响后,突然开口道。
封逐尘点头表示赞同,他缓缓开口道:“有的人一旦踏入就深陷其中再出不来,有的人却能栖于角隅待一刻剑斩蛟龙,即使他的实力并不出众。”
但与此同时,老者的心中又萌生了另一个疑问。
那这个待斩蛟龙的人为何是没有师承,也没有靠山的齐天弈……
……
墨灵蝶并没有随齐天弈一同回到木屋中,在一个岔口,两人没有经任何交流就各往一路,就仿佛是事先说好了一样。
入屋,齐天弈十分熟练地勾了勾手指,墨绿色的烛火随之亮起,此时是真的四下无人,他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慢慢颓下来,就好像所有的精力与体力都已经合着这口气一同泄出,连站稳都成了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
身累,永远累不过心累。虽然他今晚一次都没有出手,就像一位看客一样看完了全局,一个由他精心布置的局。
他将桌上的香炉点起,一只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自怀中掏出了那块玉令,看都没看一眼就轻置于桌上。
他不得不承认,墨灵蝶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当然也相信临天司在为自身利益的同时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但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这块玉令在今后带给他的究竟是福大于祸,还是祸大于福,这还是个未知数。
齐天弈又费力地取出与玉令一同交付于他的那个黑木盒。它十分有分量,当时从空中接下时就险些没拿稳。
乌金龙。他轻轻抚过黑木盒上那一条条极细的暗金色的纹路,心中默念出了此种木材的名称。他有些惊讶。
先前并没有细看,加上鬼巷里本就昏暗,上面的暗金色纹路很容易就被他忽略,当时只是认为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黑木盒而已。
乌金龙多被用于炼丹炼药,指尖盖大小的一块在稀缺的地方就能卖至百金,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现在它却被拿来制成一个木盒,可见盒中之物究竟是有多么宝贵。
齐天弈动手推开盒盖,在看清盒中装着的是何种东西时,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呼吸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急促,寂静的屋内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层层真气已将木屋围起,几乎是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齐天弈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乌金龙这样的奢侈药材会被拿来制成木盒。
为了隔绝内部之物的气息,很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