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陷死寂,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侯枭心生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萌生。短暂思忖后,他像是从亭屋外感受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吼道:“杀了他!”
独臂剑师再次横剑胸前,几乎将全部真气都注入孤狼影中,挥出了一道他所能达到极致的剑气。
两口铜钟以及侯枭手中妖铃发出的音波被这一剑挡下,独臂剑师也因此完全掏空了自身。
因为接下来的事已经无需他插手。在他收回剑的同时,水花溅到空中的“哗啦”声响起,分不清方向,因为它是在亭屋周围一圈同时扬起的。
半潭池水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幕,水幕中传出声声惨叫,不一会就已没了声响,唯有一个佝偻老者,身着脏兮兮的黑色道袍,低着头负着手从水帘中走出。
“小子,老夫没来晚吧。”老者眼放幽幽绿光,高声道。
齐天弈抬头答道:“不晚,正精彩呢”。
“如此甚好……来,上次出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用那两口破钟的,陪老夫来活动一下筋骨。”
说罢,老者在露出一个阴笑后就从原地消失,下一秒竟直接出现在其中一名六莲杀手的身前,对其挥推出看似轻飘飘的一掌。
那名男子不敢大意,直接召回铜钟与老者这一掌相撞,然后他便体会到了独臂剑师先前与他相撞时的感受。铜钟的震晃仿佛穿过空气传到了他自己的身上,麻意从脚底心飞速向上蔓延,这一刻他觉得脏器都被迫移了位。
一击落下风,但他并未慌了神,因为他在这一次碰撞中同样感受到了老者的修为,与他一样是六莲,只不过对方应该是上境。
“同为六莲,一个糟老头哪来的勇气口出狂言!”
他振臂一挥,将铜钟如石块般扔出狠狠砸向老着,另一口铜钟也从一个视野死角突袭而来,震耳欲聋的音波也越传越近。
“同为六莲?”老者喀喀笑道,“若不是有这么一个命灵,倒海境恐怕都没法让我止步!”
两口铜钟被一道蛮力强行撞开,本就已经残破的不成样的阁屋被真气彻底撑暴,木屑散落池面,再次激起一层水雾。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他们的眼中己经不只是那名老者,还有一条吐着红信,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暗黑色巨蛇,一对绿色的蛇瞳看不出究竟是在盯着谁,却让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无穷的悸意与寒意。
“六莲上境,炼体命灵,这,这是黑渊岚蛇!”
同是六莲,对方不但是上境,而且还是炼体命灵。先前怒骂老者的那名六莲杀手已经无力地垂下双臂,他的眼神变得恍惚,心像是掉入了冰窟,只剩寒意。
炼体命灵的圣徒,在达到三莲后可化身体一部分为灵体,简单的说就是可化手为爪,身覆鳞甲,具体则看自身命灵究竟为何。
而一旦突破六莲,便可移灵于体外,具象化形,辅助而战。
这正是老者现在所做之事。
“比起前些日子那两个五境,你们可差得多了,知道不敌就自己熄灭了斗志,哼。”
老者立于蛇首,先前猥琐不正经的样貌早已消失,神情变得异常冷峻严肃,冷冷地俯视着下方之人。
“我不是那剑疯子,自然也没有给你们一个公平对决机会的理由。”
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吐信的嘶嘶声,它猛得用粗壮的蛇尾随意一扫,除侯枭外还活在场上的四名杀手就被扔到了空中。
那两名六莲修为的男子似乎是被老者的话激怒,正欲奋起抵抗,但两口铜钟刚飞到空中就被巨蛇一口咬住。看似坚硬无比的镇龙钟就这样被撕碎成铜屑。
这完全是实力上的碾压。四具尸体被甩落水中,黑蛇也随即消失。但余威末散,老者落回到地面,扫视了一圈被吓傻的一众江湖势力主持者,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嘴里还自言自语道:“没意思没意思,这都是些什么三流货色,还要请老夫亲自来一趟。”
声音渐渐远去,回过神来的人都把头僵硬地转向始终没有离座的齐天弈。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这名少年的心术究竟有多么可怕,他背后孛临鬼巷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侯堂主,”齐天弈起身走到侯枭面前,席地而坐,诚恳道,“坐下吧,不知你还想聊些什么,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侯枭没有动,半晌,他似乎终于确信了自己的失败,如一棵折断的狗尾草一样耷拉下头,苦着脸坐下,看向齐天弈问道:“你是在何时知道我是韩家埋在孛临的那枚棋子的。”
“我不知道。”
侯枭猛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齐天弈的眼睛,他想从里面找到对方在说慌的一丝证据。
齐天弈不以为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或者说,我这个人生性多疑?你刚找上我,一切都十分合情合理,但我还是暗中去查了你和晚枫堂的事,结果依然没有太大的收获,只是得知了你在孛临发展壮大的原因。但对于一个江胡帮派行事如此干净,我有些怀疑。”
“而你带我去黑街这件事,才是真正让我对你心生忌意的原因。唐勾那样的人主动归附韩家,可能性很小,更何况从头到尾我都没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关于韩家的人或事。虽然城里确实有传出黑街归附韩家的消息,但耳听终为虚,不是吗?当然,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而使你做出这样的打算。正如你所说,黑街是所有人都想洗清的地方。”
“即便是没有绝对把握,你还是布下了这局棋……”
侯枭在顿了顿后继续道:“你是在借我之势立威。现在他们看你的眼神里,哪里还找得到轻视……”
齐天弈淡淡一笑,接着道:“侯堂主是聪明人,现在自然也能知晓我所有的布置和打算。”
他有时会很冒险,但在可以选择谨慎时他肯定会选择谨慎,细细布局。正如今晚这一场戏,终是他笑到了最后。
侯枭轻叹了气,闭上眼,他的脸因痛苦而有些扭曲:“这是他布下的局,未曾想却被你反利用了。此事在孛临中传开,就算是那些没到场的江湖势力,你也会变成堪比神灵的存在。一步棋,便得人心,我在孛临隐忍了十余年才办到的事情,你用了多久?五日?”
齐天弈不语,他明白侯枭现在是何种感受。
“给我个痛快吧。”
侯枭挤出一个笑容,端坐好朝齐天弈认真道。
被人当作棋子,还换得满盘皆输。这就是他十余年来一直在努力的事情,一步未走错,结局却是如此悲哀。
“下辈子,好好的做一回自己吧,你有那个能力。”齐天弈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示意身后的独臂剑师动手。
翡玉微动,无数道柔和的剑气拧成一根细丝,穿过空气在侯枭眉心蜻蜓点水般轻触,最后汇入他体内,没有留下任何细小的疤痕。
这位江湖枭雄,终于低下了头,永远无法再醒来。
“你太善良了,这才是你被我怀疑的原因。换作别人,今晚绝不会只想杀我一人……”齐天弈喃喃道。
孛临可以存在这种人,却容不下这种人发展成一方势力。这座与孛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枫园便是最好的证明。在这里何人有心赏叶?
齐天弈摇晃着起身,他明明是大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有满心的疲倦,需待时间将其冲淡。
“明日正午在剑无寒,我希望能看到各位如期前来。侯堂主的人缘应该还不错,让他体面的走,也不要再去究这些事了,死者为大。”
齐天弈没有再去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他将一只手搭在独臂剑师身上,同他和墨灵蝶一起离开了这片枫园。
他看向路旁的老枫,发出一声轻叹。不出三日,它们都将被砍倒,没人会留着它们用以观赏设宴。
除了死去的侯枭。
“你很累,看得出来,你对今晚的结果似乎并非十分满意。”独臂剑师开口道。
“不”,齐天弈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一个怎么也做不到完美的结果。”
有些人能为阴谋阳谋牺牲别人,有些人也能为此甘愿牺牲自己。
棋局输赢,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
晚枫堂枫园中发生的事,不过半个时辰就已传遍孛临的大街小巷,如齐天弈预想的那样,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无论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对知晓内幕的一众江湖势力来说,这显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被人接受的事。
韩独明立于正庭,听完下属的汇报后,脸色渐冷,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一介市井之徒,为何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沉吟片刻后,他转头对身旁的黄袍师爷道:“告诉所有人,近期先放低调一点,别太张扬。还有,彻底查一查鬼巷的底细。”
停了停后,他的眸底蒙上一层寒霜,斩钉折铁道:“每一个人。”
黄袍师爷得令离去,留下韩独明一人伫立在原地。
“还是小看你了,鬼巷玄武,不过五日就剪了我两翼……”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他甩袖入屋,脸色归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