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黎城。
临近年关,家家开始张灯结彩。
风停日出,大雪也终于融化了。
经过数日的休整,人们渐渐从前段日子的流民之乱中缓过神来,这座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古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气氛。
勾栏瓦肆间充满了嬉笑玩乐,茶馆里更是热闹非凡。
要说这几日什么事最受黎城百姓的关注,那自然是黑云寨剿匪这件事了。
姬焱作为剿匪中心人物,这几日已经被各家说书先生轮番编纂了一番。
总之那吹得是天花乱坠,有人说他是孔明转世,文曲星下凡。亦有人说他以一人敌百匪,往那一站,众匪直接缴械投降。
当然了,这些言论虽然离谱,但到底是正面形象的宣传。
但不知是从何时起,市井谈论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姬家和江家的事又被有心人拉上了台面。
相比之前的零星谈论,这次却是大范围地发酵起来。
有局中人直慨风雨欲来,但局外人却是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姬家大宅……主人的婚事上。
有不怀好意之人暗中揣测,这姬焱的第一次定亲对象让其家破人亡,那现在的这一个呢?
又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闹剧……?
*
同样的京郊别院,只是大门口曾经挂着的双喜白灯笼,早已被红灯笼所取代。
临近正午,院子里空无一人,但却不时有‘咚咚咚’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
作为话题主人公之一的寤歌猛地打了个哆嗦,她搓了搓手,又埋头捣鼓起手下的物什来。
咚咚……咚咚……
窗户紧闭,但大门却是半掩着,外面明明是大好晴天,但那冷风却是直直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你没吃饭是吧,捣个药捣了半天都还没好?”有老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寤歌撇了撇嘴,她暗自做了个鬼脸,但手下的动作却是更加快了几分。
咚咚咚……咚咚咚……
频率越来越急促,声音亦越来越大,连院子都仿佛震动了几分。
“你轻点,不要把我的捣药罐给弄坏了!”钱大娘一把将捣药罐抢了过来,她朝罐中瞟了一眼,又颇为嫌弃地将寤歌手中的捣药杆连忙夺过。
她嘴里一顿数落,那是毫不留情,“你看看你,连个药都不会捣。待在这还碍我的眼,你赶紧回去!”
说着说着就开始赶人。
“……”寤歌有一瞬间的沉默,隔了许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回去?我能去哪?”
“去姬府,去……”钱大娘应该也是反映过来,以寤歌的身份确实也不适合一直呆在姬府,但她也确实没有收留寤歌的打算。
“……我管你去哪?反正别在我面前碍我的眼就行。”嘴上竟是丝毫不松口。
“那……那你之前还硬要跟着我去姬府了,那时怎么没见你嫌我碍眼呢?”寤歌说着小心瞟了钱大娘一眼,后面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我那不是怕你……”钱大娘的话本快脱口而出,却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现在嫌你碍眼行了吧?走走走,别挡我的道!”钱大娘说着拿起旁边的匾筛子就准备往外边院子走去。
只可惜动作太急,一不小心就把腰给闪了。
“哎呦呦!快快快,把这匾筛子给我拿开。”钱大娘吓得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这匾筛子里的药给弄洒了。
寤歌显然也被这突然的状况吓住了,但愣怔仅是一时,下一秒她嘴角却是勾了勾。
只见她先是将匾筛子拿起来放置一边,紧接着又立马搀扶着钱大娘坐了下来。
“大娘你看,你还是需要我的!”寤歌冲其讨好地笑了笑,见钱大娘神情有些许松动,又非常有眼色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天凉,多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你……”,钱大娘抿了抿唇,终于松了口。
眼见着她顺势将茶杯接过,下巴微抬,故作高调地说道:“行吧,在我腰好之前,就先收留你几日。”
“谢谢大娘!看谁以后还敢说大娘面黑心硬的,我拳头第一个就不同意。”寤歌说着还对着拳头比划了下。
得,这话一出,顿时让钱大娘的脸垮了下来,但腰间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了忍。
“不是,茉姐儿呢?我这都重新回院子了,这小妮子跑哪去玩耍了?”之前在姬府,那小丫头就一直跟在寤歌身前伺候,但如今她都回院子了,这小丫头也该回来了吧!
毕竟这平常捣药,晒药的,还是要多个帮手才行。
“她呀!我来之前已经去长公主府问过了,那丫头现在在那吃香的喝辣的,一时半会儿可能回来不了!”寤歌耸了耸肩,回答得颇为不在意。
“什么意思?”钱大娘追问。
“……吕嫣然不放人!”
寤歌偷瞄了下钱大娘的眼色,连忙解释,“放心吧,我偷偷看过了,她现在过得真的挺好的。那锦衣罗缎,那金钗玉珠,我乍一眼都没认出来!”
“这好个屁!”钱大娘一激动,急得直接站了起来,这一下又是牵扯到了腰伤,疼得她面部都扭曲起来,“你你你……你赶紧去给我把她接回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吕嫣然岂是好相与的,她是什么身份,茉姐儿又是什么身份?我不管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动我身边的人,想都别想!”
见寤歌没反应,钱大娘更急了,她一手扶着腰部,一手指着寤歌,眼看着就要破口大骂。
寤歌一见,在挨骂之前抢先一步解释,“她自己也想在那!”
“什么?”钱大娘瞪大着双眼,明显不愿相信。
事到如今,寤歌也不再隐瞒,“茉姐儿说,长公主待她极好,不仅吃穿不愁,还教她读书识字,她很是欢喜!……像娘亲!”
“娘亲”两个字一出,钱大娘直接呆在了原地。
“那你可否问过她,若是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一番精心算计,她也不悔吗?”钱大娘将头抬了起来,她眼底里红血丝越来越多,那里满是担忧。
“不悔!”寤歌眼眶也有些许红润,“小丫头说了,这辈子能得此番机遇和温情,让她死她都甘愿!”
钱大娘眼眶越来越红,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糊涂,糊涂啊!”
像是还不解恨,她开始使劲拍打着身旁的桌椅,“糊涂,糊涂啊!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寤歌静静地呆在一旁,她望了望屋外的天空,没有说话。
“我们替她做不了决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寤歌突然开口,语气冷漠又疏离。
“可她还是个孩子啊!”钱大娘明显不赞同她的话。
这大娘,看起来冷漠,其实最是心热。
“等过了这年,她就十二了”,寤歌闭了闭眼,隐藏起心中所有的情绪,“有人庇护,才是孩童。没人庇护……在这乱世,就如草芥。”
这话一出,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寤歌情绪流转,几息之间已然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将双眼重新睁了开。
她嘴角又勾起了那抹熟悉的弧度,对着钱大娘笑了笑,“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你是不是知道是怎么回事?”钱大娘毕竟活了大半辈子,想囫囵住她有点难。
“这~”说到这轮到寤歌吞吞吐吐起来,“或许,应该,大概……哎呀,我也不确定,反正茉姐儿现在没危险就是了。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钱大娘颇为好奇地学着她说话。
“之后的事谁知道呢?这了了小丫头一桩心愿不是挺好的吗?”寤歌还在那打哈哈,“大娘啊!有些人的命运轨迹其实从出生就决定了的,就比如我!所以啊,我们还是先治治你的腰伤吧!”
“要不……我来施针?”寤歌小心翼翼地试探,别说她对这针灸之术已经不是第一天好奇了。
“……滚!你施针?我不要命了!去,把左手第二列第三行那个抽屉里的药酒给我取出来。”钱大娘指着不远处的药柜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