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雨还是哭泣
天色渐渐暗下来,可是雨却越下越大,像是开闸的洪水拼命地往这片红土地上倾倒,无休无止……
待那群人彻底远去之后,我就独自径直走回了公寓,结果很不幸,窗外的雨泄进屋内,窗户离床不远,枕头被雨水狠狠浸湿了个遍,我把它拿起,拧干,水就这么顺重力流到了我的鞋面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曾经反复出现的无力感再次席卷我的全身,仿佛这世间容不下我这一人,我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对象……
“真没意思。”我很擅长说这句话,过去的无数个夜晚我都曾反复这么感慨过,在布勒,也是在这件屋子,狭小、阴暗、潮湿,无人问津的地方,白日里的我有多么光鲜亮丽,黑夜里的自己就有多么孤独狼狈。
我坐在床沿边上,正想得出神,“当”的一声巨响把我拉回现实。
“夏利!”
是樱。
“你到底怎么想的?爷爷晕倒了,全组的人都赶着去医院,就你一个人在公寓里呆着,好福气呀,啊?你知不知道,爷爷病倒是为什么?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一身就是爷爷昨天晚上连夜做的,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跟我上医院……”春野樱双手叉腰边说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她每说一句,声音就变大几分,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说的话,我却难过不起来。
“樱……”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她的名字,“带我去吧!”
有一瞬间,春野樱是恍惚的,曾几何时,小夏利也这么说过:“我想和你一起,带我去吧……”
本想再发作一通的春野樱此时竟没了火气,只好撇撇嘴说:“走吧,享福人。”说着冲夏利翻了个白眼。
老实说,我大概有受虐倾向,樱这样对我,我反而感觉很自在,虽然她的一言一行都透露出嫌弃,但是我深刻地知道她绝对不会抛弃我,就像她不会抛弃这个村子的每个人一样。
“这次不走路吗?”
樱撑着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伞,领着我站在一棵梧桐树旁。
“医院离这里很远,靠你这双脚的话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到,即使走到估计命也没了。”她说话的时候没瞧我,一眼也没瞧,不像前几次,我感觉得到她心情十分不好。
“爷爷,是个……怎样的人呢?”我试探着问。
她眼睛平视前方,可就是这样,我却像是看到了无数翻滚的海浪、听到了暴雨打击芭蕉的声音一般——一触即发的悲伤。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他和你,一样的,时空穿梭者。但是他和你完全不同,从他抵达这里的第一天起,村子里的人都争着抢着要和他一组,因为他会干很多活……但……这么跟你说吧,他的妻子比他先来这里很多年,可是等他到这里找她妻子时才发现她的妻子已经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了……”
“啊,这么,离奇。”算是离奇吧,我找不到其他比这更贴切的词语形容这整件事情了。
“车来了,走吧。”,樱说着,上车的瞬间,她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抹了把眼眶的泪水,很不幸,我看到了,那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谁又会多同情我一分一秒?呵……
我们上了车之后,她坐在窗边,我则在她一旁坐下,整个车身只能容下十几个人的座位,木头座椅随着车的行驶“嘎吱嘎吱”响,难听死了,车窗也是,我怀疑他们这边还没有钢化玻璃这项生产技术,虽然车看起来像是烧油的,但我估计车费不便宜,上车的时候我可是瞧见樱从她身前的帆布袋里抓了老大一把钱币,足足得一斤吧。
“我是专程来接你的。”她侧头看着我,目不转睛。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番真诚,至少在布勒我还没有遇到过,该说些什么当作回应呢。
最终我选择了默不作声,这是我做过的自己曾认为无数次最正确的选择,可如今我却觉得糟糕透顶。
“爷爷,可能,是可能……快不……不,不,不……”
我瞬间意会,因为这种相似的经历我实在是经历了不下三次,“我,你……”
可恶的是,即使经历那么多次,我还是学不会安慰,学不会温柔。
看着樱脸上不自觉留下的眼泪,我的内心似乎也在为之难受。暴雨混着雷鸣愈演愈烈,窗户和座椅仍旧“嘎吱”作响,樱的眼泪也流得越来越猛,这一切重复冲刷着我的感官和神经,最终,我选择向行动妥协。
我从裤袋里拿出自己珍藏的手帕(来科其的第一天放在西服衣袋里),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点到为止,再做,就有失分寸了。
樱像是受惊一般,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我,不明所以。
“我,咳,自己拿去擦吧!”说着我把手帕随手扔进她的怀里,便立刻把头转向背对她的方向。
之后,我们都悄无声息,气氛却莫名和谐,我想,大概这次是做对了,很好!
下了车,还要走一段小路才能抵达医院。
还没走几步,一群人就朝我们这个方向奔来,淋着大雨,之前听樱提起过,他们也都是时空穿梭者。
“樱子,樱子!”有人在喊。
樱听到后当即把伞推到我的怀里,自己则冒着雨跑向那一众人。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不用走进听他们说,我也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太多次了,我经历了这么多次,就像彩排一样,熟知各种场面和细节,这幅场景和曾经的记忆渐渐重叠,我的头开始眩晕……
但这次我决定要往前,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我得去接受,我忍着头疼往前走,因为这段路有些坡度,我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从这滚下去,所以我收起这把大伞,将它当成拐杖,支撑着向前。
雨愈发大了,大到我的眼睛无法睁开,只能凭感知到的那点灯光,向前,向前。
还有最后一步,在即将跨进医院的那一刻,樱的鞋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抬头,她的脸泛着红,两颊明显被泪痕肆虐过,鼻子还止不住地抽泣。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没关系,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可这一刻,我竟希望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醒过来,奇迹出现,就像电视剧里的惯常套路,死而复生……
“没关系,”我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他一定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雨好像没有刚才那样大了,纵时我仍旧淋着雨,任雨水流过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等等,樱的眼角还有一颗泪珠,在灯下闪着荧光。
它不该存在,我决定伸手将它抹掉,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它立即顺着的食指滑进了我的手心,我把手摊开对樱说:“你看……”并尝试挤出一点点笑容。
短暂的无言……
“别哭了。”樱看着我,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