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直追杀不断，还有一里路就到川竹寺了，她却跑不动了。
入冬了，去年的冬天她还在青城和都安堰吃火锅，围炉赏雪，景瑟对着冻得青紫双手哈了一口气，伸手接住天上飘落的雪花。
曾经干净的纤纤细手，现在布满血污，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污渍，景瑟用雪使劲搓了搓，也露不出本来的肤色了。
在命面前，美就是个屁。
恨吗？
恨！
可她该恨谁？唐门灭了她的家族，唐门和青城厮杀，朝廷成了黄雀，普天之下在莫非王土，被追杀至夜不能寐，惊弓之鸟时，也曾想过就放弃了，让他们杀死好了，省得这般孤魂般漂泊。
技不如人，恨也无用，恨不能弥补她的能力，不是心有多大，天有多大的无知了。
想过死，她真杀不动，跑不动了，可是每当她想放弃，那些人就在她耳边说，活着，活着，跟念经一样屏蔽不了。
也曾想过，为什么赵乐不来找她，她也不敢想为什么，她承受不起原因。
空旷的荒野上薄薄的积雪，远处巍峨的冰川顶隐在云雾之中，景瑟没力气跑了，找了一处制高点，靠在枯树下等这些人上来，这里可以看到对方，易守难攻，但是也逃不出去了，一些黑点向她围过来。
呱呱呱，乌鸦盘旋飞到枯树上叫着。
这是凶兆啊，想到这里，景瑟忍不住自嘲，还有什么不是凶兆。
倒下一堆，又上来一堆，景瑟伤得很重，就算死，也是力竭抵抗而死，而不是放弃抵抗等死，她就算死也要履行对他们的诺言，活着，主动活着，绝对不会主动而死，直到被动被杀死。
战至最后一刻而死。
追杀的人其实没有想到这一路，这少女的能量惊人，他们有朝廷的死士，有江湖上的赏金猎手，还有唐门的人，或为职责，或为天价赏金，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剑贯穿了景瑟的胸口，景瑟砍断了这个杀手的手臂。
低温模糊了痛感，景瑟单膝跪地双手倚剑，血液顺着剑流下染红了白雪。
刀钝人乏，白雪纷飞终成红。
终究是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蜀中也好，最好能和父兄在一起，他们景家都死光了，谁来安排后事？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进攻，和肢体飞散，黑衣人散去，景瑟艰难抬起头，有一人如天神般杀出一条血路进来，散乱的发髻不是他一贯的皇家作风啊，昂贵的锦衣上斑驳的血污，那脸却是她梦中魂飞梦绕的脸。
“赵乐，你来了啊。” 景瑟说完就倒下了，头上的白玉簪掉落摔断，一头青丝滑落。
赵乐箭一般穿过去接住她，周围的杀手见安乐王来了，都退后，反正他们目的也达到了，他们的任务是杀了景瑟，阻止安乐王救她，那一剑穿肺入心，绝对活不了了。
他想捂住她被剑贯穿的伤口，血液却像红色的泉水一样透过他的指缝汩汩往外冒。
她小小的身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液，到底怎么止住，谁来帮帮他，谁来帮帮她。
景瑟倒在赵乐怀里，全身除了脸没一处好，各种剑伤，致命的一剑在胸口，肺里的血液倒灌食管，从口腔涌出，景瑟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来不及了，不甘心。
她想说话，可是张嘴只有血液涌出。
他终究还是来了啊。
罢了，不说了。
没关系，他会懂。
景瑟努力伸手够他的脸，赵乐赶紧把头低下，好让她碰到，他现在心肝胆裂。
她最后只够得着他的脖子，大量失血让她的脸变得苍白如纸，赵乐头上伤口上的鲜血流过额头，滑过那颗眉尾部的痣，染红了眼睛，那双布满血液的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这是景瑟最后一眼看赵乐。
她的手从他的脖子上松开，无力垂下，毫无生息。
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变成灰色，瞳孔散大空空无神看向某个方向，她最后还是和爹爹，哥哥团聚了，他们景家真的死光了。
赵乐拖住她后脑勺按倒自己的颈侧，他如果当初不骗她中毒，那颗保命的药丸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救她命了。
她是被他害死的。
他搂住她，哭也哭不出来，吼也吼不出来，他努力想把她的手搭到自己的脖子上，搭上一次又掉下来一次，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办法。
“赵乐，我们逃吧。”
“赵乐，我生气了。”
“赵乐，你先走，你的武功不如我。”
“愉悦，你就尝一点吧，真的好吃，不辣。就一点点。”
“愉悦，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愉悦，你还是忘了我吧。”
他们的那些画面，那些场景一篇篇在赵乐脑海里回放。
或许她只是睡着了，赵乐就这样抱着她，直到怀里的人儿从温热变得冰冷。
他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她去了，她在他的怀中消失了生息。
风里传来寺庙屋檐的铃声和经幡噗噗的声音，佛慈悲为怀，似在为她送别，也许是为杀戮叹息。
早已凝固的血液黏住了他和她的衣服，肌肤，分不清是谁是谁的血，赵乐试着抱起景瑟，跪的太久了，他试了几次才能起身，她很轻，那么轻，是因为流干了血吗？
那么，他会放干所有杀她人的血，来祭奠她，谁都逃不过，都该死。
赵乐知她喜洁净，熊熊烈火烧红了他的脸，他的眼，一捧一捧把她的骨灰装进油皮口袋，贴身搁在腰间。
已跟上的刘隆也有些感慨，这女孩至少死在最好的时候，在安乐王心里永远都是白月光，不会被宫里的险恶侵蚀心灵，那些宫斗，宅斗她不会经历，活在王爷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模样。
一年轻的小和尚路过，内心叹息还是来晚了啊，欠身面无表情的道，“阿弥陀佛，施主节哀，切勿执念。”
赵乐头也不抬，站起身，嗤笑一声就走了。
小和尚拨开草灰，拾起破碎的玉簪放入布袋子，虽然断裂，却没被大火烧毁，温润如初。
一年后， 无论是追杀景瑟的杀手还是想得到舍利子的江湖高手全部伏诛，此后一百年内中原再无高手。
赵乐力排众议入道青城派，此时的青城派已无剩几人，李言就是其中之一。此后赵乐容颜几十年如初，连远在金陵都城的赵渊都对赵乐的道术感兴趣，长生不老谁不想。
青城山安乐宫中，鎏金鹤顶香炉里的苦柚香薰静静燃烧，青砖上是布满了符文的阵，赵乐把景瑟骨灰导入容器中放到正中央，这是转世阵。
或许心有灵犀，前缘可重续
我再轮回里等
等你的承认
等你的一个
转身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