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刚经历苦难的人,没有心思,纵使有心思也不好说破,只说:“吃过了。”“那进屋里歇。”“不歇了,张洪爷爷,帮忙抬哈我爸爸吧!”
听他道出来的目的,我便知道外婆跟外公争着了啥。外婆这个人,迷信,对死人害怕异常,对鬼神十分敏感,晚上一只飞蛾从神龛前飞过,她不准我们踩死,并坚持这是哪个祖公老子变的。她偏执又善良,常为几根葱,几窝辣椒秧背后撮人脊梁骨,有时候同情别人也如菩萨一样。她对自家人掏心掏肺,对外人斤斤计较,一些事情上避嫌辟邪,不通人情。而我的外公虽仍封建,但明白事理,在柳林拥有极好的名声。用父亲常说的话是:“你外公这个人,小事糊涂,大事明了,为人处世精着哩。知道啥话说得说不得,啥事得做不得做。”
对于这事,外公自然就答应得异常爽快:“好好好,娃娃,你先回去嘛,我马上就来哈。”
外公换了双半胶鞋就要出门了,外婆却硬揣了一包黄纸包上的炒米给他。他本气不打一处来的,接过米包便用力甩出老远,最后散落在大柏树的根下,米是被几只麻鸡分食了。他就开始数落外婆“你个婆娘疯了吗?成天跟个神经病一样,脑壳是有问题了歪。”
“老子是为谁哩,还不是为你好,狗日的好心没好报。”
然后她从兜里竟又掏出一包来,说“又给老子甩瓜嘛,老子莫好的给你。”
抬佳华的事外公去过两次,一次是从肖水河进棺,一次是棺材入土。用的那口棺材我知道,是他家柴屋靠墙的那口。棺材原本是给他老娘准备的,哪知道某天方便了他自己。太婆人老得迷糊,对于生死也不知晓,感觉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只是一个劲问老大和老二:“我三儿呢。”
佳华死得突然,死后也没有葬礼,据说是他糊涂的老娘还在,丧事一办怕是再糊涂也得知情了,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办葬礼,死者送行一事就不能简单了,娃娃又小,送行一事的操办完全就落在老二老大身上。兄弟俩擦拭了佳华的遗体,给佳华换了新衣,又找了仙娘婆(巫婆)给亡者超度。前后三天的时间,守棺一事则是他儿了。在这期间又传了一离奇故事来,有人在看见佳华的鬼魂在他家地坝边上朝堂屋看,是要跟他儿子告别了。
外婆就问:“亨,那娃儿不怕呀,胆子大哟。”
“说你×个话,那是他爹他怕啥。”
佳华的死,对于整个柳林似如同林里一片叶的凋落,分量体现生前,死后归于尘土。从出生到至今,我周围是有不少人去了的。农村人谈生死总是玄之又玄,为死去的人增添了许多的故事,让离奇死去的人的死更为离奇。譬如盘柴从梯子摔下的二外公当时爬起来明明端端正正,为何夜晚上厕所却死在了猪圈里。还有那一辈子没享过清福的幺外婆,是灶屋里炒菜炒着炒着突然倒下了,等我双腿残疾的幺外公发现并打电话通知我的舅舅去时,她人却已经断了气。
可在过离奇又怎样呢。一条人命的逝去,大部分人围于桌前,万口一词说声“天啦”。几个人跪于棺材,又哭又喊。知客师在台上念,大悲咒在旁边放,八大金刚抬了逝者也守了礼行,下面的人笑着扫光了桌上的八大碗。这些死去的不该死的人如同佳华一样与鬼神牵扯。活着的人害怕着鬼,又好奇死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但最终止步于离棺材几十步的位置,多少人诚坏尊重和敬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