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语惊四座
孛临城的中心区，是各方江湖势力云集之地，大小街巷屋楼，几乎没有不是被划分至一方势力范围内的。
晚枫堂正立于这繁盛又无处不弥漫着火药味的地方。
房屋呈扇形排列分布，众星拱月之状，为的就突出其中央的那一片由侯枭雇人花费数月才开凿出的人工景湖。
湖边尽植十年老枫，每至秋日，霜叶红胜火，经风一吹，如万千红蝶翩翩起舞，堪称奇景。在这整日被乌烟瘴气充斥的孛临城中，这漫天红蝶飞舞之姿，与其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东山已渐出一道峨眉，月光并没有使这条条街巷亮堂起来，行人经过，只留下一个被拉得长而细的昏暗的影子。这些人身上的真气波动并不算弱，他们大多都奔向同一个目的地——晚枫堂的那人工景湖所在的庭园。
湖中是一座亭阁，虽说是亭，却是四方紧闭，顶上是不同朝向的数百块纯白的琉璃瓦。亭屋中一旦点灯，光芒经琉璃瓦的折射足以射穿近地的云层，孛临所有的酒楼在它面前顿时黯然失色，只能作为陪衬的存在。
鬼巷里走出三人，两人在前，一人在他们身旁，落后半个身位。红衣加黑衫，一路上遇见的行人对他们无不是敬而远之。
齐天弈的身旁跟着的还是那名独臂剑师，即使明知是去参加一个盛宴，他依旧不改容貌上的邋遢，穿着也是十分随意。只不过腰间佩带的剑，从一把变成了两把。
“看来你对这事还是蛮重视的嘛，好像第一次见到你还会在身边多带一把剑。”齐天弈侧过头，用被黑纱遮住的左眼看向独臂剑师腰间的剑。
独臂剑师面色不改，浑浊的瞳孔机械般地转向齐天弈，冷冷地答道：“得了新剑，自然需要试一试手。你们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别这么说啊，毕竟这事关明日孛临能见到太阳的究竟是谁。”齐天弈的声音不大，但最后四个字却咬得很重。
独臂剑师不屑：“危言耸听……”
这一路上，除了这段对话，三人再没说过其他事，而墨灵蝶甚至连开口都没有过。
他们抵达湖边时，亭阁中已经有不小的喧闹畅谈声，其中不乏一些谩骂和粗语。
侯枭立于通往亭屋的木桥边，亮丽的锦袍并没有冲淡他疲惫的脸色，但可以看得出这位晚枫堂的堂主的心情确实不错。
见到齐天弈三人，他仓促结束了与一位参宴之人的闲谈，几乎是小跑着上前迎接。而他这一行为自然也引起了还未进屋的一众宾客回首惊望。
他们都是一方势力之首，虽然地位远比不上侯枭这等江湖龙头，但至少也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但现在作为东道主的侯枭却不顾失态躬身迎接刚达湖岸之人。
那恐怕也只有在这些天锋芒毕露的那名少年才能享得此等待遇了。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暗想道。
不过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齐天弈只是微微屈身还礼，连脚步都没有放慢，径直走上木桥。身旁的墨灵蝶与独臂剑师亦是如此。
侯枭目送他们进屋后，环视四周还立于湖边的人，高声道：“各位，人也到的差不多了，烦请快些入屋，今日晚宴即将开始。”
今晚来的人着实不少，但亭屋内的空间远比外边看起来要大的多，在侯枭进入时，窃谈声才渐渐弱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位于正中的那个位置，侯枭正上前准备落座。
齐天弈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他今日前来就是一个旁听看客，自坐下开始便一直都在低头闭目休憩。
即便如此，他一个微不足道的抬手动作，还是能令领桌的几人背上沁出冷汗。压力不单源自他一人，更多的还是那位始终将手按于剑柄上的独臂剑师，仿佛他不是来参宴的，而是来杀人的。
待下人将所有的烛灯燃起，青铜香炉中飘出丝丝白烟后，侯枭轻咳一声，郑重地开口道：“在座的都是些爽快人，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今晚会坐在这的，相信都是已经同意或有心与晚枫堂合作共抗庆国韩氏的人。近些天来我们针对他们的一些行动各位应该多多少少都打听到了……”
侯枭眼神一凝，停了停后慢慢道：“但我想这些多半只能算是些道听途说，如果各位有什么需要鄙人详述的，可以尽管提出来。”
沉寂了半炷香的时间后，一个敞着胸膛光头大汉起身高嚷道：“侯堂主的为人孛临大街小巷哪个不知，既然已决定与韩氏那群狗贼干到底，我想在座的各位兄弟怎么说也该要出点力，帮忙壮一壮声势的意思吧。我看详述什么的就不必了，大伙就直说吧，加入还是怎么滴。先说好，若是有人不给侯堂主面子，那他便是我胡极山明日登门拜访的对象。”
胡极山扭动着身体，胸前的两块肥肉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十分费力地转向另一处角落，投以挑衅的目光。
半江雪，剑无寒。齐天弈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他正对面的两名中年男子，心中默念出他们代表的那一方势力。
这两人并非什么帮派主持者，而是被派来旁听的下属。半江雪和剑无寒是和晚枫堂齐名的势力，两边所表达的意思出奇的一致，先在旁观察局势变动，不到迫不得已便不会轻易站队。
这种坐山观虎斗的做法无疑是最稳妥的，风险极小，但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胡极山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也都一齐转向了那两位正襟危坐的两大势力的出席旁听者。
有人眼中是同胡极山一样的鄙夷和不屑，有些人眼中则是猜疑和思考。但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冷眼旁观，静待他们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咳咳，胡老弟，我们也没有要人家强行站队的意思，今天也只是想看看各位有什么建议。半山雪和剑无寒在孛临也算是受江湖敬重的门派，自然不会有投敌之心。两位，我说的是吧？”
侯枭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分量，他向胡极山递过一个眼神，后者虽有些不满，但还是收起了威风坐下。
在座的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很容易听出侯枭的话中之深意，他对两方势力先前的表态并不满意。
在几十双眼睛虎视眈眈下，不说点什么显然是不行的。
代表半山雪出席的瘦高男子起身向侯枭行了一礼，扫视一众座上客，最终竟把目光停留在了同样位于角落的齐天弈的身上。
“早闻鬼巷玄武之名，不知在下可否请教两个问题。”
见对方第一个就找上了自己，齐天弈顿时来了兴趣，缓缓睁眼抬头笑答道：“先生但说无妨。”
“这几日你在孛临出的风头可谓是盖过所有人。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你来自鬼巷，但恐怕也无法做主一些事情。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全场寂静无声。
“先生您继续。”齐天弈用一只手拄住头，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示意道。
“论势力，鬼巷排第二，孛临中无人敢争第一，但今日在场的人中似乎只有你和半仙魔以及那位先生来自鬼巷。那我想这难免会使人发疑，鬼巷的其他人对此又是何种态度？”
齐天弈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你还不是特别了解鬼巷吧，我们虽为一方势力，但各自并无太多联系，又何谈以一人决定一切的说法？若是先生真的想知晓鬼巷中所有人的态度，不如晚些时候亲自走一趟上门去问问？”
“你！”
瘦高男子正要发怒，坐在齐天弈身边的墨灵蝶接过话题，幽幽开口道：“鬼巷之人无意卷入纷争，但若有人想坏了里面规矩，他们大可以一试。先生的问题，我想问的并没有什么价值。”
说罢，她还吐出一口青烟，向瘦高男子嫣然一笑。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