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名剑冰櫆
今日孛临的空气格外凝重，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并没有弥延进鬼巷里，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躁动和纷争。
身着黑色布衣的老者，正缓步行于巷中，双手负于身后，脸上的圈圈皱纹将五官微挤，但他的背却如一棵傲雪孤松般，挺得笔直，一点也不驼。
他身上没有半点真气波动，也没有半分杀机外露，普通的就如世上千千万已至暮年，垂垂老矣的长者一样。
但他信步于鬼巷中，脚步中却不存在任何外来人该有的顾忌和敬意。虽然没有一人和他撞面，但已经有不下五双眼睛在暗中将这个他们认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打量了一番，其中也不乏有故意流露出杀机者。
若是知道那惊天一剑正是由这位老者斩出，恐怕也没人敢再用如此眼光来看待。
只可惜当时有幸目睹其真容者极少，而就算真的看见了，也会对今昔之对比产生怀疑。
封逐尘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面对明显指向他的杀意也是闻而不动。他来鬼巷的目的很明确，绕过迷宫一样的窄巷小道，走进一家店铺中。
外店中没有人，他也不急着找人，走到一旁观赏起几件透雕的瓷器，看了几眼后，像是赞许其工艺似的点了点头。
“老先生感兴趣的应该不会是这些瓷器吧，虽然不论是塑形还是锻造都属上乘之品，但在您眼中肯定比不上它们。”
内屋里走出一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看见封逐尘时显然有些惊讶，但他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举起独臂指着挂于墙上的剑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
“那晚您入巷时，或许您没有注意，但我们应有过一面之缘。”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封逐尘眯起双眼，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独臂男子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微微躬身说道：“您的故事，我在父辈的口中曾听闻过一些，封剑痴、封前辈。”
“哈哈哈，”封逐尘畅然一笑，“没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在孛临这地方还能有一个晚辈知晓我的来历。”
封逐尘笑的很大声，很自在，但独臂男子注意到，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墙上的那些剑。
“前辈今日是来买剑的？”独臂男子试问道。
“若是有缘，方可带走，我身边的剑不多，但已足够我用。倒是你，让这些剑日日在此蒙受灰尘也不知道去打扫，唉，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从苻国走出来的人……”
“与其说是走出来的，倒不如说是逃出来的，我和您不同。”
沙哑的声音中平添了些忿恨，但是嘴上虽这么说着，独臂剑师手上取剑的动作却是不慢。一柄柄长短不一的剑经他之手，原本附着在上面的尘灰立刻被一股真气轰散。这些不知闲置了多久的剑这才得以显露出本貌。
大部分剑和它的剑鞘看上去并不相配，就连封逐尘这样一生都与剑打交道的人都没法直接叫出它们的名字。
但他知道它们无疑都是些被世人遗忘的好剑。
拔开一把剑，寒铁从鞘中摩擦划过的声音异常清晰和干净，就如同是刚刚打磨过的一样。但要知道这些剑已经在此放了许多年未曾打理，换作一般之物早该长出锈迹，变成一块半废铁。
“踏沙燕。五年前因为在一场刺杀平白无故消失而被剑榜除名。轻如鸿毛，一息可送至百步外，也算是少有的几把可离手而战的短剑。估计庆国那帮人对它已是垂涎已久。”
封逐尘将短剑收回刀鞘中，转向另一柄架在桌边的长剑。虽说是剑，但它却长得离谱，完全竖他立时已经需要将手伸过头顶才能触及剑柄。
“黎殇……这种剑天下真正能驾驭的人少之又少。”
这一回封逐尘只将刀拔开一寸就收回，如此明显的外观他不可能会不认识。
关于这把黎殇长剑，其背后的故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为之不寒而栗。这柄长剑的历任主人，无一例外都凭此剑血洗过九黎的一个部落，甚至是一座较小的城池。附留在上面的残魂怨灵数不胜数，而用过的它的人无一例外，都因被怨灵所困，精神错乱饮剑而亡。
在苻国剑榜，这把剑一直都占据着第四十四这一位置，几十年来未曾改变过一次。
“钟灵，饮天河，末蝶，鬼见愁……都是些平白无故消失于世的名剑，谁能想到会在你这平平无奇的小店中保藏多年，唉……你腰间所佩的那柄是？”
“孤狼影。”独臂男子将剑缓缓拔出，伴随着一声奇异的嚎啸，这声音因为动作放慢了而并非十分清晰响亮。他将剑平递到封逐尘身前。
封逐尘没有接，只是挥了挥手：“收回去吧，都是好剑，但也都与我无缘。”
“前辈一点也没有想收一把的意思？”
“你自己有那么多剑还不是放着积尘，只使用这一柄煞剑？”封逐尘重新将手负于身后，反问道。
孤狼影，光听名字便可让人对其的由来几分猜测。
“一切事皆有机缘，只要它们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那日后后必然还会有再出世为强者所用之地。”
封逐尘从独臂男子混浊的眼球中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期望，长叹一声后严肃而缓慢地说道。
他慢慢转过身，又将屋内放置的东西再次细扫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高处的一个阁台上。
那里还有一把剑，静静沉睡着，似乎自放在那里开始就没有人去问经过，和一众古玩和其他剑相比，它是显得那么卑微，只能高高挂在常人根本不会去注意的屋顶。
但封逐尘去眯起了双眼，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密。身为一个剑痴，他和无数剑打过交道，往往仅凭一把剑带给人的第一感觉，他就知道其是否为好剑。
它并不平常，那股杀气虽弱，却异常绵密，就像表面风平浪静的一方汪洋，水下却是暗藏杀机。
“这柄剑，我想前辈您一定会感兴趣。”
独臂男子拉动一根绳索，阁台兀自下降，多年未使用的铁链停停动动，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音。阁台落地震起一阵浮尘，除去上面的蛛网和积灰后，独臂男子用他仅剩的一只手臂将其托住，严肃而恭敬地送到封逐尘的面前。
剑与鞘并不相配，封逐尘一点一点地将剑抽出，每拔出一寸，他的脸色就会凝重几分，眼中的惊异也会增加几分。
剑身呈银白，寒光四溅，每隔一段距离，就镶有一颗天蓝色的圆石，触及空中的水汽，就立刻结出粒粒冰珠落地。
待剑完全出鞘，上面七颗圆石全现，屋内的温度一下子骤降。它如海中潜龙，尽展锋芒。
上面的七颗天蓝色圆石，排列的并非十分整齐，很容易看出它呈现的是七星在天穹分布之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