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停滞的爱
“钟奕铭,在你脑海中的我是虚幻的,我足足比你大了九岁,我每一条细纹都代表着所经历的磨难,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是一时的迷恋。”
“你不必为少年时期的过错而悔恨一生,钟奕铭,我原谅你了。”
“我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我不该迷惑你,我忽略了你年少无知,彷徨不可终日的心情,钟奕铭,你只是长期以往的愧疚想弥补我而已。”
“你不能继续执迷不悟,你应该回归自己的生活。”
“雪儿,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给我点时间好吗?”
“一个月够吗?”
“为什么要有一个期限?我们不能做朋友吗?像十年前一样。”
“钟奕铭,你觉得可能吗?”
“一个月实在太短了!”
“那就一个星期吧!”
“不!不!一个月也好,那我能天天见到你吗?”
“我中午有二个小时的户外时间,我把这个时段给你,但只在周一至周五,周末两天你属于陈雅兰和钟乐然。”
“好。”
“你要把我当成姐姐,我们只谈生活,谈过往,不谈情,不说爱。”
“好。”
“平时你要尽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好。”
……
“你为什么叫偷吃糖的孩子?”
“我有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他自小智力过人,小学连跳两级,初中三年并两年,人家高三拼命学习的时候,他已被海外三大名校录取并获得了奖学金,出国留学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他自己搞定,父母只需要出他的生活费。”
“国内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出国?”
“每个人都有他的追求,像我,给我出国的机会也宁愿留在国内,不是我多爱国,而是我胆怯,陌生的环境令我惶恐,为了毕业好找工作,研究生时我转投了设计方向,但在设计公司工作两年后我换上了抑郁症,自我否定,严重失眠,每天恍恍惚惚,雅兰劝说我辞职,但赋闲在家令我更加萎靡不振,雅兰对我没有半句怨言,带我心理医院看过多多少,但病情却时好时坏,是雅兰陪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陈雅兰对你那么好,你还好意思移情别恋?”
女人调笑的语调直刺钟奕铭。
面对妻子,他难掩愧疚之心。
“说回来,你起那个名字是因为爱吃糖吗?”
“小时候家里有个蓝色的透明玻璃瓶,我记得里面装着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糖果,我最喜欢吃里面兔子奶糖,但是妈妈每次根据我们兄弟俩的成绩名次来发放,可想而知我从未被奖励过,后来糖果就变成弟弟一个人的,我晓得他放在哪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偷从他书柜里取出玻璃瓶,旋开盖子随手摸出一颗剥去糖纸塞进嘴里,有橘子味的,酸的,甜的,椰奶味的,却始终没有摸到过一粒奶糖。”
“你那时几岁?”
“小学二三年级。”
花惠芬低头轻拍了下钟奕铭的脑袋。
“记到现在,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花惠芬摇头,她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父母的视野里只有弟弟。她想说但没说出口。
婚后,花惠芬和娘家的联系一年只有春节时在电话里客道的寒暄,彼此之间的关系比客人还要陌生,她甚至记不起弟弟两个儿子的名字。
“我弟弟后我一年结婚,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乐然出生后父母便去到弟弟那边,他的婚礼我没过去,他给了我来回的机票,只邀请我一个人,没有雅兰和女儿,他的理由是乐然太小不适合长时间的空中航行,他的话有道理,但我不想去凑他的热闹,弟弟对父母是绝对的孝顺,但对我而言,他与陌生人一样,他的同学我一个不认识,原来以为弟弟离开了中国,我也能稍稍得到父母的一些关注,但他们除了比较还是比较,更可悲的是父母毫无留恋地去国外定居,平时偶尔来一两个微信视频,讲的都是责备的话。”
钟奕铭说着倒趴在床上。
花惠芬弯下身,双膝跪地轻柔地抚摸对方的头。
……
“我和雅兰是初中同桌……”
“我站在雪地里双腿发麻,看见她走出教学楼,我从怀里掏出热水袋放她手上,我问她考的如何?肚子还痛不痛?她说考前贴了暖宝宝,她只是在微信上随口一说,没想我却认了真,她不好意思地看向身旁的父母,暗中将热水袋塞入自己的棉衣里。”
“你们不是同届吗?怎么不和她一起考试?”
花惠芬侧过脸好奇地问道。
“好容易去一趟北京,雅兰把时间分配得很细,好学校都不想错过,我的目标却只有那一个,若考不中就明年重新来过。”
钟奕铭说着轻笑一声。
“你可真是一根筋。”花惠芬说。
“我一直觉得能娶到雅兰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钟奕铭感慨道。
……
“你试纸买错了。”
听筒传出妻子的埋怨声。
“是药剂师推荐的……他问过……嗯……我没注意……你告诉我牌子也记不住……要么你还是叫张凤买吧!”
钟奕铭对着话筒说道。
他买的试纸不配套家里的血糖测试仪。
“人家现在忙着婚事,我怎么好再麻烦她嘛!”陈雅兰说。
“不能在网上买吗?”钟奕铭问。
“万一买到假的怎么办?”
陈雅兰反问,她停顿片刻后说:
“我把测试仪拍照给你了。”
“我下班带回去。”钟奕铭说。
“早上已经缺一次了。”陈雅兰说。
“好,我现在就去药房。”
钟奕铭略显无奈地说道。
他不自觉瞧了眼手机上的时刻,还差十分钟到12点。
……
躺在客房的白色床单上,钟奕铭垫着软枕半靠在床头。
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照射在花惠芬的面颊上,女人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她侧过脸,挪动了下坐姿,眼睛正巧汇合了男人的目光。
“我以为你不来了。”
花惠芬浅浅笑了笑。
“雅兰非要我吃了再出门。”
钟奕铭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窗前端着餐盒吃饭的女人。
乌黑亮丽的秀发自然地垂落至腰间,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乳白色羊绒开衫将女人白皙的脸庞映衬得更为娇美动人。
“我脸上有什么吗?”
花惠芬嚼着嘴里的饭菜问道。
“你近来越来越美了!”
钟奕铭由衷地感叹道。
花惠芬借着透明的窗户玻璃看自己。
那天钟奕铭开车去医院,包扎完手上的伤口,排队照了头部的CT,拍了胸片,在等待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给花惠芬挂了一个中医专家号。
大夫当着钟奕铭的面,直言不讳地问道:
“是不是例假绵绵不断?”
花惠芬轻声说:
“断不干净,量有点大。”
“气血两亏,月子没有做好。”
大夫判断道。
他转过脸责备站于女人身旁的男人几句。
钟奕铭点头应道:
“怪我,嗯,一定给她养回来。”
花惠芬的双颊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回望男人说:
“这话你该同陈雅兰讲。”
钟奕铭苦笑了一下,他问道:
“药吃完了吗?”
“不要再去买了,补药也是药,是药三分毒。”
花惠芬皱了皱眉说,她放下餐盒和筷子问道:
“你成天带这么多饭菜,陈雅兰不起疑吗?”
钟奕铭摇摇头说:
“我关照钟点工直接放到餐盒里,雅兰不清楚饭菜的量。”
“钟点工不会说吗?下次不要带了。”花惠芬说。
“这个……下次我少带一点。”钟奕铭说。
“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聊些什么?”
花惠芬抹了抹嘴,将纸巾团成一块扔进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里。
“你和强子是怎么认识的?”钟奕铭问。
花惠芬隔着玻璃窗望向远处,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她回忆道:
“十七岁认识强子,我们在一个餐馆做服务员,那时我要比现在瘦些,每次他都会从身后接过我手中的大盘子,他不善言辞,但强子就好似寒夜里的一盏暖灯,那天晚上同事都下班走了,强子去附近送餐,我坐在餐馆等他,老板趁着夜色对我动手动脚,好在强子回来的及时,他揍了对方一顿,老板骂骂咧咧地给我们俩结算了工资,当晚我们依旧住在八人间的员工宿舍,隔天打包了行李,四处找工作,我们手头的钱不够在外租房子,只能临时住在强子老乡的出租屋,四五个男女合住很不方便,后来我们找了一家偏郊的工厂,员工宿舍隔着厂房的几条马路,每次夜班,强子都会过来接我……”
“……人家谈恋爱逛公园,看电影,我们每个节假日逛书店,当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他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在身旁响起……”
“与他领证的时候,我心里暗暗发誓,我要让强子这辈子不后悔娶了我。”
花惠芬讲述完,她和钟奕铭静默了许久。
两首不同的电话铃声先后响起。
打开手机,显示来电是骚扰电话,两人同时按下了红色挂断键。
四目交汇,男人和女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还爱他吗?”
“你还爱她吗?”
“我和雅兰如今更像是亲情。”钟奕铭说。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花惠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