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长草的大门台阶，门上快掉落的牌匾，摇摇欲坠写着景家两个字，推开大门，青石路的间隙都有小草了。
她走的半年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手指一抹桌上的灰，划出一道痕迹，哐当，谁“谁？”景瑟拔剑指向屏风后。
屏风后颤颤巍巍的走出一个小道童，揉了揉眼睛，哭着扑进景瑟怀里，
“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呜。”
景瑟安抚他不哭后，仔细看他，才发现他是今年才进门的小师弟李言，见过几次，为什么记得，因为他入门时候，可是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上的小仙童，现在这个瘦弱的模样，也难怪景瑟一时未认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外面不太平。”拿出包袱里仅有的肉干和馒头给他。
小孩有了食物，慢慢话匣子就打开了，原来是李羡之让他在这里等她回来，让她回来上青城山，不要去别处，李言来时，景府就是这般模样。
景瑟拍拍他的头，让他慢慢吃，打开水囊递给他，轻声道，“别噎着。”
十来岁的李言接过，小口喝，他本是富豪家的幺子，父亲一心向仙道，被送到青城求学，都说师姐师哥是青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少年，师哥不说，可是李言觉得师姐绝对是百年一见的漂亮少女才对。
景瑟觉得现在的青城也不安全，先将李言送回都安堰的家中，再回青城，到山下就觉得不对劲，山下无人值守不说，一路上山也没有遇到弟子。
好在进入道观，看到熟悉的师哥和师弟们，景瑟才松口气，但是还是有一些常见的面孔没有看到，带着不好的预感和满腹的疑问见到后山打坐的师兄李羡之的时候，心安定下来。
李羡之在景瑟逃回蜀中就得到了消息，青城山现在虽然被困，还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景瑟，你坐下来，我有事告诉你。”李羡之引她坐于凳上。
“我父兄……”景瑟人不敢相信心中的疑虑。
“是的。”李羡之怜悯看着她，他本身是孤儿，未有体会过亲情，和云游其实已经仙逝的师父也是单薄的师徒之情，倒也不是师父对他不好，只是他早慧而且已经悟道，除了景瑟，似乎无人可牵挂。
在安乐王身边卖力也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去也是为了景瑟，离开也是因为景瑟不再需要自己。
“谁？”景瑟脑子停顿了。
“唐门。因为景家不站队，不愿意加入唐门联合对付朝廷。其实我们走之后一个月就，后来是青城山的弟子去收拾，埋在青城山后山。”
“呀。”景瑟叫了一声就栽了下去。
李羡之抱起她，安放在她曾经的房间内，景瑟醒来时，眼前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先是小声哭泣，后来被子都捂不住的哭声，坐起来双手抱膝，脸埋进手臂大哭，满头青丝及腰，床幔上烛光印出了坐在房间内另一人的身影。
李羡之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在床边，他不擅长安慰人，在他看来，人死或许是去另一个地方，也许还会重逢，不值得大伤情，手指轻轻顺了顺她肩膀上的头发，始终没说一个字。
他不懂这痛，却是心疼她而痛。
景瑟仿佛找到了依靠，松开手臂，抬起布满了泪痕的小脸，缓缓把手围住师兄的脖子，靠过去伏在他肩膀哭泣，他的肩膀真的好像哥哥景晦，小时候学武太苦，也曾哭泣，也是伏在哥哥的肩膀。
母亲早逝，她记不清母亲的模样，父兄可是对她从小呵护到大，景瑟觉得有人用尖刀反复在她的身上扎还不够，还要她记得这痛。
疼爱她的人没了，师父也没有回来，只有师兄了，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景瑟最后哭睡着了。
她哭了多久，李羡之就心碎了多久，双眸逐渐蓄满了斑驳，为她至真至纯的性情，更不敢告诉她师父早已仙逝，而不是云游。
眼角滑落了泪滴，李羡之用指尖点了泪滴，仿佛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眼泪。
他的修的道，不是规则和书上的记录，而是自然，顺应自然本心，以为看透了，其实还在这红尘，入红尘才是道吗？
七情六欲都是道。
伤心了几日后，景瑟打起精神祭拜了父兄，还来不及继续伤心，有门派弟子来报，唐门打上了青城山，已经快到了道观。景瑟只得和李羡之迅速回观中。
两人路上商量，由景瑟负责疏散弟子，这个节骨眼散了，保住命才有他日的相聚。
唐门门主唐傲，其子唐桀，唐傲嫡弟唐悉及其子唐檀都到了，唐傲藐视了一圈，一个能打都没有，“你们师父那个老秃驴呢？别怪我欺负你们晚辈。”
李羡之门外走来，朗声道，“我一人足以。”话未说完，暗器就飞向李羡之，佛尘一挥暗器全钉到墙上，半截入墙，暗器泛着青绿色的幽光，淬了毒。
“一起来都可。”李羡之仍然是这句话。
“无知小儿，青城既然不愿一起对抗朝廷，与其等着被朝廷灭门，不如死我唐门手上。”唐傲找到了新靠山，建安王，急于效忠。
唐傲当他无知，交手一会儿就发现，李羡之的名头都非浪得虚名，首席弟子，天才少年，渐渐落下风。
唐悉发现了唐傲的吃力，也加入，两兄弟联手，无论如何狠辣，李羡之都游刃有余。
唐桀趁此悄悄离开找景瑟和其他弟子，斩草就要除根，后山，景瑟斩杀了几个唐门弟子，掩护门下弟子疏散，唐桀堵住了后路，景瑟看了看基本都已经逃出去了，也就放下心和唐桀纠缠打斗到一起。
单是唐桀，景瑟不足畏惧，可旁边还站着唐檀，也不下场，看不清他的心思，几次被景瑟刺中，唐桀痛得大叫，“唐檀，你还在看什么，还不来帮忙。”
唐檀不动，唐桀心念一转，“你不是喜欢她吗，几次提亲被拒，你把这妞掳回去，想干嘛干嘛啊。”
唐檀似乎被说动，脚上前了一步，景瑟厉声喝到，“你敢。”
唐檀迈出去的脚又退回去了，唐桀气的大骂，“这还没过门，你耳朵就耙了。”
观里李羡之也担心景瑟，边打边往这边移，把景瑟护在身后，景瑟朝他点头，示意师弟们都疏散了。
李羡之太强了，唐檀都加入了，一对四，堪堪打平，偶占上风。景瑟怕他们拿她做威胁，准备远远离开打斗范围。唐桀十分狡诈，拦去景瑟退路，李羡之和唐傲，唐悉几番交手，已经掌握了对方的路数和缺点，他已经到了可以隔空用剑的境界，找到唐傲的破绽，一剑封喉，变化太快，唐傲瞬间毙命，唐桀看着自己的父亲到底毙命，怒火中烧，暗器跟丢树叶般的向景瑟扔去，唐桀算是找到了李羡之的命门：景瑟。
李羡之不敢保留，小心护住景瑟，唐桀使出流光银雪，是一门银针汇聚在一起，快如光在流动的招数，无数的银针各个方向飞过来 ，李羡之沉住气，用真气罩住景瑟，手中剑气引领流光往回走飞回去，唐门能不能解自己的毒不知道，但是成千上万的银针扎身上也活不成，唐檀也不得不使出全力，把自己和父亲唐悉罩在真气下，唐桀就比较倒霉了 ，避不开，还被补了穿心剑。
就剩唐悉和唐檀，唐檀的实力远超李羡之的了解，唐悉没挺过一炷香，被李羡之反弹回去的暗器击穿心脏，奇怪的是，唐檀并不难过，
“就剩你我了，我们换个地方吧。”唐檀这样说，是要使出全力了，很可能会伤及景瑟。
李羡之点头，两人选了个山头继续，景瑟在这边只看到两人快的剩下一道身影，连出招都看不清。
又是一炷香，李羡之从山头走过来，景瑟屏住呼吸，他走路正常，是不是赢了，景瑟高兴跑过去围着师兄转，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还未看完，李羡之如山般一下倒下，景瑟用力扶住他靠在树下。
景瑟这才发现师兄的肩膀扎进了一枚的暗器，几乎全没入，剩一个尖角在外面，流出的血都是黑色，染黑了灰蓝色的道袍。景瑟颤抖要去拨，李羡之握住她的手，“有毒，别碰。”
又走过来一人，是唐檀，他的右手似乎不能弹了，以一种怪异的状态垂下，景瑟握剑的手紧了紧，似乎随时可以拼命，李羡之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痛到麻痹，但是他还是做好了最后一战。
唐檀在十几步之外停下，眼神至始至终都停留在景瑟上，她的眉目还清晰萦绕在他的脑海，闭了闭眼睛，伸手拦下要继续攻击景瑟和李羡之的门下人，这场自相残杀的斗争，他早就看明白，只是父亲和伯父都被自己一厢情愿的野心蒙蔽了，率领剩下的弟子带着父兄亲人的遗体回唐门。
李羡之取下脖子上的葫芦瓶给景瑟，“唐门毒无解，这个给你留着。”
景瑟却接过打开瓶盖，和自己的那颗一样，“不是说我那颗整个青城只有一颗吗？”
李羡之笑了笑，真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就两颗，我这颗真是最后一颗。快放回去，你留着保管好，别再给什么人了。”说完咳嗽了两声，似乎支撑不住了昏了过去。
景瑟不听，捏住他下巴把药丸塞进李羡之嘴里，他似乎回光返照，脸上也红润了几分，挣扎坐起来拉起她的手，李羡之柔声安慰道，
“你这个傻姑娘，这是你给你保命的，对我无用，这是我的劫，不怪你，没有你，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在他们看来，我是青城未来，只有我死了，青城才没有威胁。”
“你往西逃，去舍利子的原地川竹寺，坐化高僧的徒弟和我有一面之缘，你报我的名字，他或能保你命，你活着，我们都能安心。”
“景瑟，好好活着，我大限将至，会有鹤来接我，这个留给你。”李羡之另一只手抽出自己束发的白玉簪给景瑟。
“你把这个给他看。”
“你叫我一声我的名字可好？”他想听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师兄，师哥。
“羡之，你，一定，会好好的。”景瑟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景瑟，好好活着。”说完大限至。
她是他的情劫，他为她而死，成全了自己的情道，从此之后再无牵挂。
景瑟泪如雨下止不住，模糊了双眼，哽咽说不出话，握着簪子不停的点头，原来那夜观星，陨落的明星是师兄，又有鹤唳高亢鸣叫，原来青城里的记载都是真的，白鹤衔起师兄放到背上，展翅飞走，师兄得道乘鹤归去。
景瑟握紧簪子，心下惶惶然，父兄没了，师兄没了，师父也不见了，青城没了，她的道也没有了，金陵她不会去了，她要留在蜀中陪伴她的亲人。
首先，她要杀了唐檀，她走的道，不是爱恨情仇尘俗事，唐檀成功毁了她的道，没有了道，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
景瑟一人杀进唐门，此时的唐门一片败落，偶遇年轻弟子都抱着财物绕开她逃脱，根本不和她正面交锋，她杀了这些弟子也没有用。
“你来啦。”唐檀捂住手臂的伤口，依靠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含笑说道。
唐檀回唐门后做了一系列安排，门主，父亲，哥哥们都死在青城，还有何处可去，遣散所有的弟子，一心等她来复仇。
院中千年银杏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洒落下来，深深浅浅，忽而风起，木叶翩跹，满目金黄。
少女踏着纷飞的木叶，提剑复仇而来，唐檀却爱她这模样，无论何时都让他惊艳，心动。
如果她不能爱他，那么，就让他死在她剑下，她就会记得他一辈子吧。
唐檀这个人有着极致的反差，长着最漂亮的脸蛋，阴柔的容貌比女子还出色，身形又是男人的挺拔，用着最毒的暗器，唐门的毒无解。
才交手几个回合，景瑟就知道他受这么重的伤仍有余力对付她，这人到底有多强，景瑟不要命的打法，唐檀舍不得就这么死，想多和她呆一会儿，既不想伤他，又不想这么快死，她却是不要命的打法，唐檀难免伤到她，没使用暗器，但是剑不小心划破了她的手臂。
景瑟手背一轻微刺痛，立刻停下攻击，因为都无用，唐门的毒无解，却没有想象中的七窍流血，肢体麻木，心脉停止，景瑟大为疑惑。
“剑上无毒，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用毒。”唐檀脸色惨白道。
耳边听到空气中细微的破空声，唐檀一把拽住景瑟的手拉到身后，剑挑开几根箭矢，同时胸口传来刺痛，景瑟从后面刺穿了他的胸廓。
景瑟只是本能刺过去，等到明白他是在保护她，已来不及收剑，院里四周屋顶墙上都是黑衣人，又是那些追杀的人到了。
景瑟拔出剑，点穴帮他止住血，手也发抖了。
和唐檀背靠背，这是他和她短暂的默契。
显然他们都逃不出去了。
黑衣人似乎很忌惮，只是围而不攻，景瑟明白，他们忌讳唐门的毒。
忽然，景瑟手腕被握住，正想挣扎，唐檀特殊传音给她，
“我拖住他们，用内力送你出去。”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也是最后一次，江湖传闻唐门的人全身都是毒，碰着皆死，可他们不知道唐门的毒对心爱之人没有毒性。
他多想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浪迹天涯，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有办法让她愿意。
心事千百句，只是来不及了，他想让她活着。
唐檀压住心底的旖旎，期盼，不甘，转过身面朝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受伤的手蓄力用尽全部内力把景瑟推出有院落。
景瑟来不及反应，就被推到半空中，耳边都是风的声音，她看清了他嘴唇的语句：活着。
院中唐檀使出了唐门绝技，漫天飞舞，黑色的身影不断扑入倒下，金黄色的院落洒满妖异的红色斑点，唐檀身影渐渐被淹没。
景瑟从未想过唐檀的内力如此深藏不露，竟把她推到一里地之外，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她活着，她踏着他们的鲜血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