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大门紧闭。
岳锋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握拳。黄清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双臂平放在膝盖上，十指紧扣，脸上露出怎么也无法掩盖的疲态和慌张表情。
“嗡——”
“嗡——”
岳锋的手机连续发出振动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微弱的振动声也显得十分清晰。他把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按下手机表面的按钮，让振动停止，随即转过头，望向走廊的另外一侧。两个身影坐在位于走廊另一侧的一间诊室外面的长椅上。在相隔一段距离的情况下，这两个身影显得十分瘦小，几乎快要被他们所坐的椅子包裹住。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只能看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的两个脑袋。
不知道时间经过多久，抢救室的大门才重新打开。一个全身上下几乎只露出眼睛的中年医生从大门里走出来。
“大夫，我爸怎么样？”岳锋率先上前两步，冲到医生面前。
黄清抬起一只手，用手掌牢牢地按住自己身边的另外一把椅子的顶端，费力地从距离抢救室大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站起来。岳锋连忙转过身，伸出手，用自己强壮的手臂扶住她，再把她拉起来。
“已经脱离危险。”
中年医生稳稳地清嗓子，随即回答。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与空旷而寂静的走廊十分相称。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黄清伸出手臂，双手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臂。岳锋则紧紧地盯住医生的双眼。
“从目前来看，要想彻底治好，还是需要做手术。”医生继续说。
岳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用两根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裤缝。
“而且，我们这里目前没有办法做这样的手术……”中年医生停顿一下，双眼中露出为难之色，“说实在的，整个北源恐怕都没有哪一家医院能够做成这样的手术，也很难保证病人的术后康复一切顺利。”
岳锋略微伸出两颗门牙，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双手再次握拳。
“我个人建议，只要条件允许，你们最好还是到清河的大医院去做这个手术。要不然，无法根治。”中年医生的语气明显变得缓和很多。
“嗯……好。”
岳锋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黄清慢慢地低下头，把自己变得愈加瘦弱的身躯倚靠到儿子的肩膀上。
几个医护人员一同将病床推进病房正中央的位置，并逐步将所有的医疗设备安装好，随即依次从病房中离开。
黄清缓缓地走到病床前方，伸出手，缓缓地抚摸平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的头发。在这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她，还是他，头上的白发都明显地增多几分。岳明平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安详，就像仅仅只是在睡觉一般。
岳锋走到病床的另外一侧，略微低下头，把自己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许多条消息先后从手机屏幕上弹出来。每一条消息都是玩家交流群中的消息，其中大部分人都在询问今天下午发生在卡牌店之内的那一起几乎彻底打乱比赛的意外事件。由于他着急赶回家，又着急和老妈一起把再次严重地发病的老爹送到医院，他一直没有注意玩家们发到玩家交流群里的消息，更没有专门回复他们。
“小锋。”
黄清缓缓地抬起头，转向岳锋。
“接下来，我们恐怕……只能陪你爸去清河做手术。”
“嗯。”
岳锋重重地点头，把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消息打开。迅速地浏览过自己没看过的每一条消息之后，他轻轻地点头，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在玩家交流群里询问意外事件的那几个玩家都是当时不在场的中学生玩家，包括和唐沁关系相对比较近的傅成在内。不过，回答他们的人不是谭楷，而是龙旭。所有的文字消息之内都没有谭楷的发言。而且，龙旭简短地回答完几个玩家的疑问之后，开始讨论这件事的玩家反而越来越多，其中甚至包括几个平时几乎从不发言的人。
“我们恐怕只能一起去，”黄清再次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你知道的。如果你爸再突然发生什么意外状况，我一个人是很难处理的。至少，做手术之前和之后的几天……肯定需要你在场。”
“嗯。”
岳锋抬起头，再次重重地点头，并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开始编辑一篇简短的公告。他准备告诉所有的玩家：这件事已经得到解决，谁也不要继续在交流群里面过多地讨论它。
“而且，我恐怕得和你施叔叔说这件事，”黄清把自己的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并打开手机上的通讯录，“目前，只有他有可能帮你爸安排床位、预约手术。”
岳锋迅速地把自己构思好的文字公告输入到聊天软件中的公告页面之中，随即把公告发送出去，再抬起头。他轻轻地吸入一口凉气，尽可能地掩盖住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再去求别人，”黄清也抬起头，“你和你爸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愿意去求别人。可是，我们恐怕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岳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扫视手机屏幕中的玩家交流群画面。他看到，自己把简短的公告发布出去之后，交流群中便再也没有玩家询问什么。原本趁机说一些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的人也已经闭嘴。
“自从你爸生病之后，我和你施叔叔一直保持联系，”黄清露出勉强的笑容，“你放心吧。他不会像你唐大爷那样的。他也知道我们家目前的情况。”
岳锋坐到摆放在病床一侧的空椅子上，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儿，等到窗外的风声再次从夜色中响起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用力把病房的窗户牢牢地关上，再拉紧窗帘。
看到自己拨打好几遍都不通的号码打来回电之后，黄清当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不过，她没有立刻接通电话，而是先走出病房，并把病房的门重新关上。
岳锋也后退两步，把垂落在病床两侧的帘子拉好，让帘子把自己老爹的病床牢牢地围住，再走到靠近窗户的空病床边缘，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拨打谭楷的电话。
“对不起，对方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显得有些僵化的自动应答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来。
连续拨打三遍并连听三遍一模一样的自动应答声之后，岳锋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把手机按到床垫的正中央位置，抬起头，直视窗外的夜色。从这一间病房的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或大或小的朦胧阴影以及忽明忽暗的模糊光团，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清晰的、具体的景物。全部集中在窗户一侧的朦胧光团所释放出的光芒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朦胧，也松散地汇聚在一起。和广袤的、覆盖住眼前的一切的黑暗相比，它们所占的区域显得微不足道，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黑暗吞噬。
不久之后，病房的门重新被推开。黄清重新走回到病房里，脚步声轻得几乎完全听不到。
“妈，怎么样？”岳锋立即从空病床的床边站起来，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快步走回到病房中央。
黄清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把自己牢牢地握在手中的手机放下，整个人看上去比打电话之前放松很多。
“你施叔叔已经答应给你爸预约手术和安排床位。等你爸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过去。”
岳锋略微低下头，握紧双拳，嘴角连续抽动几下，随即重新抬起头。
“嗯……好。”
“不过，小锋，你手头上……还有钱吗？”黄清再次开口。
岳锋不由自主地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随后再把它放下。平日里，店铺只要有利润，他都只留下必要的部分用于自己的日常开销和店铺的日常运营，剩下的部分全都交回家里。无论是他在清河工作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消费，几乎从来不花可以不花的钱。
“嗯……”黄清也忍不住低下头，露出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我是说，除了……你和店里的日常开销……以外的钱。”
岳锋连续做深呼吸，空着的手掌再次握拳，随即露出坚定的表情。
“有。”
“嗯……好。”
黄清像是没注意到或者无法注意儿子的情绪变化，先轻轻地叹一口气，再微微点头，随即转向围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向房门的方向摆手。
“那……你就先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爸要是再出什么问题，我叫医生和护士就行。”
“好。”岳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点头。
岳锋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单元门，走进楼道，随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直没有响过、也没有振动过的手机，照亮脏得早已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的楼道。回到家门前方之后，他再次用钥匙打开房门，顾不上换鞋，也顾不上脱掉外套，直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打开房间的灯，再从自己的书桌下方的柜子里取出两个摆放在一起的卡本。他坐到几乎快要和床紧紧贴在一起的椅子上，把两个卡本一同摆放到书桌的一侧，迅速地翻开摆在上方的那一个卡本的其中一页，并将这一张活动的卡页从卡本中间取下来。他用双手捧起这一张装得满满当当的卡页，随即逐步将每一格中的卡牌取出来，并将它们按照圣卡、天卡、尊卡、特卡的顺序由高到低地在自己的书桌上排列好。这些卡牌属于同一个主题系列，卡图的画风和主题配色都是同一风格，就连圣卡和天卡表面的纹路所散发出来的彩色光芒的配色都是类似的。将整个系列的卡牌全部取出来之后，他便将空出来的卡页摆放到一边，转身拿起摆放在下方的另外一个卡本，把这个卡本直接翻到最后，将卡本中的最后三张卡页一同取下来。相对于那一张原本摆放得满满当当的卡页，这三张卡页都显得略微有些松散。从卡图和卡名来看，前两张卡页中摆放的卡牌属于同一个主题系列，后一张卡页中摆放的卡牌则属于另外一个种族、另外一个主题系列。他将这两个主题系列中的卡牌也分别从卡页中取出来，将它们也按照卡牌罕贵度由高到低的顺序从左往右排列好。将三个系列的卡牌对齐之后，他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再长长地叹一口气，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上的通讯录，找到位于通讯录中部的“麦明新”三个字。
“喂？老板吗？什么事啊？”电话另一端的麦明新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一丝意外。
“倒转啊，你不是曾经说过……挺想要我的这一套寒漠卡组和八卦卡组吗？”
岳锋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自己最先取出来的第一套主题卡组。这套主题卡组的背景是一片位于寒冷地区的荒漠，人物卡、策略卡和环境卡的背景基本都以寸草不生的荒漠或者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为背景。
“现在，你还想要吗？”
“啊？！”
麦明新当即发出有些激动的惊叫。从电话另一端传出来的其他声音同时被他的声音完全压住。
“老板，你……你答应把这两套……带限量版卡的卡组卖给我啦？”
“是啊。”
岳锋深吸一口气，嘴角往上一翘。他也没有想到，家庭条件相对很好的麦明新竟然也会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有些激动。
“我原来确实是不太愿意卖掉它们的。但是，最近我家里突然有些重要的事，需要用钱。仔细想过之后，我觉得，还是把它们卖给你比较好。我能及时地拿到钱，你也能省一点钱。”
“真的吗？那太好啦！”麦明新立即答应，“那……老板，咱们什么时候交易？还是当面交易吗？等我下一次去店里参加比赛？”
“嗯……最近几天……你有没有空？”岳锋露出略微有些为难的表情，“过几天，我就要出去一趟。而且，我暂时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哦……是这样啊……”
麦明新也犹豫一下，随即把语气重新调整到正常状态。
“那好吧。你能确定什么时候走吗？如果能确定，你就提前和我说一声吧。我找合适的时间过去。”
“好。”
岳锋露出满意的表情，低下头，把目光转向自己从卡页中取出来的第三套卡组。这套主题卡组的背景是一个位于原始丛林中的原始部落，其中的人物卡既有原始人、也有其他原始生物，装备卡则是各种原始的工具。
“对了，我记得，你还曾经和我说过，你认识的一个朋友对蛮荒卡组很感兴趣，对吗？”
“嗯……是啊！”麦明新当即回答，“老板，你这儿还有成套的蛮荒卡组吗？我记得，很多比较大的官方认证店铺里面目前都只有蛮荒系列的少部分单卡啊……”
岳锋轻轻地叹一口气，并吞咽口水，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这一套主题系列中仅有的两张天卡的卡图表面。
“我这儿恰好还有一套。是我当年在清河的时候得到的。我待会儿把它的照片发给你，你再发给那个朋友看一眼，行不行？”
“当然没问题啊！”麦明新再次提高音量，“老板，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吗？”
“嗯。一言为定。”
岳锋用坚定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即挂掉电话。他站起身来，大踏步地走到窗边，握住摇摇欲坠的窗帘。一道略微有些刺眼的光芒从对面的老居民楼之中的一扇窗户中冒出来。窗口中隐约显现出两个相对而站的人影。那两个人似乎是在争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