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猛然抬头看时钟,她连忙说:“再坐坐吧,你刻完再走。”
安戈贝的表情一下变了:“我必须走。”
尚虔棠说:“你姥姥叫你坐一会儿,三点钟她来接你。”
“真的?”安戈贝失望了,松开手中的球。
尚虔棠微笑着点头,尽管,她撒谎了。
安戈贝坐了回去,他把球放在门边,阳光下,球变得通红。“姐姐,我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别人都这么说。姐姐,我是认真的想问你,会不会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别人的不关心和歧视会结束?”
“会。”尚虔棠看安戈贝露出笑容,反而更紧张。安戈贝的笑有孩童的天真,但似乎又缺了什么。
她这么关心安戈贝,也是因为深尝过了不被人关心和歧视的滋味,她觉得安戈贝和她是一样的,所以她不希望和她相像的人变得更糟。首先,她也许得交他认清事实。
“那是多久?明年?很久以后?”安戈贝歪头说。
“我不知道。安戈贝,你看的动画片开始了。”
“现在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来。”
尚虔棠屏住呼吸,视线移向小球。小球中间被透明胶粘住,它似乎早就裂成两半了。她又看着安戈贝说:“你还小,不懂。”
安戈贝在阳光下笑着。
“安戈贝?”
安戈贝一声不吭地打开门跑出去。
“再见,我去找姥姥啦!”
“回来,不许撒谎!”尚虔棠喊到。
安戈贝已经跑了。尚虔棠知道,安戈贝哪怕跑起来,也会很慢,很痛苦,但他还是选择了逃跑。
尚虔棠深吸一口气,追了出去。
安戈贝见一心拼尽力跑出街道,跑进一块荒地,藏在乱草下。尚虔棠误以为安戈贝跑到另一边的马路上了,可看了半分钟,也没有看见人,她不禁慌了。
安戈贝跑到荒地另一头,露出胜利的笑容。那里有正在运行的一条铁路,这里没有站口,火车会呼啸而过。安戈贝的收敛自己的笑容,露出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的表情。
尚虔棠跑到荒草地,终于看见了站在铁轨上的安戈贝。
“安戈贝,你过来!”风把这句话传到安戈贝的耳朵里。太阳在群山中高高在上,它映红了安戈贝的脸庞,和正在行驶的火车。
安戈贝回头,他说的话没有人听不清了,尚虔棠从他的唇形里读了个大概。
“拜拜。”
尚虔棠想跑到铁轨上把安戈贝拉走,火车的鸣笛声从响起,震着尚虔棠脚下的浮土。尚虔棠意识到危险,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此刻离安戈贝还有三百米距离。尚虔棠不擅长体育,而她已经看到了火车头。
安戈贝在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消失于尚虔棠的视线。
安戈贝……?
安戈贝!
尚虔棠蹲下身捂住自己的眼睛。
“听说安戈贝出事了?”母亲过后问道。
“他死了……”尚虔棠的想起那近距离接触的死亡,心里有些恐惧。
“哦。”
一个人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特别是,死了就没有用的人,他的过往彻底封尘遗忘。
夜晚,尚虔棠坐在河边的座椅上吹寒冷的晚风。她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她整张脸。
“为什么还在意,你大可不必为他伤心。”旁边的朋友说。
“我忘记不了。”
“这件事不是谁的责任,尚虔棠。是小孩自己决定的事吧,你插手反倒碍了他的事。”朋友把一罐饮料塞到尚虔棠手里。
“注定?有人注定毫无意义默无声息的死去,给站在高处的人垫背吗?天下那么多路,为什么非要走血路?去迎接不公平的光明?”尚虔棠泛起泪花,无法控制地说了一番话。
“嗯,我很赞赏你哦,”朋友咯咯地笑着,“他是我们的谈论的材料,他不是垫背的人。路不止一条,光明只有那么一点,他几乎没有得到。那光明是没有确定的量,供给不了所有人。光明就是这样。”朋友拍拍尚虔棠的肩膀。
“我害怕我不是好人,父亲说……”
“你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刹那尚虔棠心里狠狠遭了一击。她问:“什么?”
“你明白,一切只为了你自己。你想去模仿人造的光明——叫善良的玩意儿。你的父亲抛妻弃子,你居然还拿他当道德模范吗?虽然以我个人的立场,我觉得他挺帅的。
“我没有办法。”尚虔棠低声说道。
“你跟安戈贝应该有这样的共同之处吧,都是伪善的人。”
“我伪善吗。”
“不,”朋友吐了吐舌,“你只是个阴暗的弱者。但我喜欢和你做朋友。”
“你说得对。再见,我得回家了。”尚虔棠心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你就用你的本质来表演伪善的人吧。”
“你呢?”
“我?”朋友指指尚虔棠坐过的地方,一只半死不活的鸟一直躺在尚虔棠后面。
“我会比你先走一步。不去理会光明的正义,我只想依照我自己的意愿办事。”
“这是不可能的,陈萱泉!会有人来帮助……”
“没有那么多可能,我为一切结局做好了准备,再说了,不是所有帮助是都用,尚虔棠!像你一样!”
“陈萱泉,你太过分了!从小到大,你哪次不是像海藻一样这么阴沉沉的样子,我对你这么好,你呢?”
“啊,啊,你呢?”陈萱泉的双眼饱含悲伤,“为了善良,连自己都放弃了。何必去做个善类,何必去骚扰和自己相像的人?不要听那些高尚的鬼话了,你都没有接受过帮助,还想去帮助别人?画瓢还要依葫芦呢。”说完,陈萱泉抱住了尚虔棠。
“陈萱泉。”尚虔棠猝不及防。
“冷静一下,对大家都有好处。明天见。我在前面等着你。我的朋友。”陈萱泉慢慢地把尚虔棠按在椅子上说道。
尚虔棠低头,头一次想安静下来。突然感觉自己坐的长椅后倒去,依然在这充满蓝色光芒的屋子里,跳跃的蓝色火焰扭曲古怪。
尚虔棠仰头望着天花板。居然是回忆……可恶,是太在意什么了吗?尚虔棠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太阳穴,又看向蜡烛。蓝火在红焰中扑闪扑闪,蜡烛突然恢复正常的光芒。尚虔棠端起蜡烛下的铁盘,狐疑地看着蜡烛。
蜡烛给幽灵设的幻象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完成任务足够了。戈安洛斯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是自由就好了,可惜自己也是别人的手下。
“你来了。”戈安洛斯朝声音的方向点头。他熟悉的一只手指向一座两层楼的屋子,戈安洛斯立刻奔了过去。
丽丽坐在床上,用小镜子照着自己补妆。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衣服,她打算上楼重新换一件。回头,自己的姐妹水水和老板睡得正香。
老板是这里最彪悍的人物,名叫黄熊,手下有一帮弟兄,专门和长喙鸟组织唱反调。长喙鸟是负责维护秩序的组织,他们常常持强凌弱,因此老板相当受人爱戴。老板还找了两个情妇,就是莉莉和水水。
莉莉刚换好衣服,就听见东西落下的声音。不会是老板又发脾气了吧。她用甜美的嗓音说:“老板,水水,怎么了?”
无人应答。
莉莉走下楼,看见水水被绳子吊在纱罩的挂钩上,脚尖离床中央只有一点距离,也足以让她再也无法挣扎。老板还躺在床上,柜子上溅满了脖子上喷出来的血,脸上紫色的裂纹还在极速蔓延。
老板?!莉莉捂住嘴巴,这是幽灵消失,灵魂破壳而出的前兆。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换了件衣服吗?老板的保镖呢?莉莉走出玄关打开大门,看见前院两个倒地的保镖,已经成为了两团紫色的雾。
“不可能……”莉莉喃喃地说。她双眸失神,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她听到头顶上有绳索干脆利落系紧的“嚓嚓”声。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没有脸单薄得像纸的男人,站在只开了一边的大门前,手好像抓着绳子一样往下一拉。
莉莉只知道,在绝望中,扼住她脖子的绳子,断了她逃跑的力气与神智。
“安息吧。”与此同时,戈安洛斯说道。
“很好,技术没有退步。”戈安洛斯的老大赞许地看着一切。
戈安洛斯等着灵魂与幽灵的分离,那时他就可以得到记忆粒子了。这次得到了五个人的记忆粒子,算是饱餐一顿。之后,戈安洛斯收回绳子把它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颈椎骨上。为了便于藏匿,他穿了高领衣服和宽松的外衣,遮住他的绳子和颈椎骨。
“明天继续。很忙。”丢下这句话,老大匆匆走了。
这就是毁灭美好未来中的其中一道甜点。
戈安洛斯回到了1426号。
“你怎么回来了?”
“我刚刚出去随便逛了一圈。”戈安洛斯说,“有事吗?”
“随便问问。”尚虔棠趴在桌上,许久未动。“我也想出去。”
“现在美好未来熄灯了,你看得见?”
“什么熄灯?”
“和天黑差不多,掌控者关掉了头顶上刺眼的白光。你端着蜡烛也只是给暗处的人当靶子。”
“你,究竟是谁?”
戈安洛斯本想一直沉默,直到尚虔棠站到戈安洛斯面前,说:“我无法完全信任你。”
“你信任什么?那个你待过的生命世界?可你也回不去了。而我从不打算得到你的信任,”戈安洛斯靠在椅背上,把脸对准尚虔棠。“相不相信我你随意。”
尚虔棠颔首,侧过头笑着说:“我有一个说服自己‘你很厉害’的证据。哪怕你右边袖口内侧一直贴着衣服,我也看见了血。”
戈安洛斯抬手,在烛光下亮了出袖口:“这很正常。现在别出声,有人在靠近。”
尚虔棠对他一直如机械的语气,感到诧异不已,可鬼神使差的,她也不再说话,在他的平静语气影响下。
“请开门。”一分钟过后,门外终于有人的声音。
戈安洛斯示意不要开门。
“我是陈萱泉派来的人。”
尚虔棠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因为激活的记忆而激动手渐渐握成拳,一下一下地用指甲掐着手心,猛地起身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是个戴着圆帽的男人,穿着朴素,在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仔细,但他正在笑着。尚虔棠眯了眯眼,适应黑暗看清来者后,开始后悔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