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倒是和他的身手一样利落干脆，大概是真的吧……尚虔棠想。“真的很感谢你，戈安洛斯。”
戈安洛斯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大门前想走出去，却发现大门前有一层光幕，他试着用脚尖踢了踢，光幕躁动起来，把他的脚尖推了出去。
它们记住我了。戈安洛斯想。
“尚虔棠，你想有个同伴吗？”戈安洛斯回头问道。
“嗯？”尚虔棠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奇怪的人会问这种问题。
“做我的同伴吧。”戈安洛斯说。
但是——从他刚刚踢脚的动作来看，是因为他被什么拦住了，他出不去，才向我提出合作的吧，更何况这家伙从内到外都很古怪……
可有个熟悉这个世界的人跟着，倒也划算。与其要百分之百的稳妥而错失良机，还不如冒一下风险，假设戈安洛斯是不能进入美好未来的话，说不定这也可以成为日后的把柄。
“好，我求之不得呢。”尚虔棠说。
“那么走吧，到美好未来里去。”戈安洛斯指了指门。
“美好、未来？”尚虔棠重复到。这两个词进入到尚虔棠的耳里，尚虔棠的内心从乏味的平静到惶恐。她……真的到了美好未来吗？
尚虔棠像第一次走在庄严的场合中，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手触摸光幕。光幕就像一双温柔又热情的手，客气地拉住尚虔棠。戈安洛斯不耐烦了，按着尚虔棠的背推了她一把，和她一起穿过光幕。
这个美好未来，有的超乎想象。这是尚虔棠走出舞会到美好未来的第一反应。
尚虔棠望着头顶的不知从哪里发出的白光，传递的并非福音，反而像如同暴君不计任何代价让人俯首称臣的残酷手段，这白光盯久了是对眼睛的酷刑。黑色房子的边缘仿佛都经过腐蚀，也许被火炙烤过，砖瓦看起来也履行了很久的职责。一条街道路砖破碎了不少，行人三三两两带着焦虑过度的平静——尚虔棠了解那种平静。这不由得让人问：这个地方真的存在美好吗？
“你就想来这种地方？”尚虔棠回头问戈安洛斯。
“我只是个闲人，到处逛逛，到处认识人，进入美好未来算是完成了一个目标吧。”
“这么说你不止一个目标？”
“我要毁灭美好未来。”戈安洛斯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真是个冷笑话。尚虔棠想着，走近一个行人，问：“请问帅哥，这是哪里呀？”
行人看都没看尚虔棠一眼，径自走了。
一声更响亮的吼叫更吸引尚虔棠注意力。行人不想惹上麻烦，快步离开，顺着行人离开的方向，一个面露凶光的男人出现了。他用一块白布遮住嘴，看似身材矮胖，细看臃肿的胖子，而是是个锻炼到满身肌肉的人。那人手上拿着狼牙棒，上面还挂着一截短短肠子乱甩。尚虔棠心里开始警惕。
“走吧，别愣着，你要等棒子落你头上才跑吗？他跑过来了。”戈安洛斯提醒道。
“什么？难道你不能解决吗？”尚虔棠说着，跟着戈安洛斯跑进残破的街道。
“不能。”戈安洛斯停下来顺手拿起一块生锈的铁块，找好距离和角度扔中胖子的肚子，结果胖子爬起来后追的速度更快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不久，尚虔棠感觉自己体力快见底了，可这胖子速度一点没有减缓。
“向前吧。”戈安洛斯说。
“可尽头是条河啊！”尚虔棠朝路尽头那条城中河一指。
“信不信？”
“……先信你一回！”尚虔棠往前跑，速度却稍微放缓了，她怕戈安洛斯算计她，决定留一些体力。
戈安洛斯则向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停下。”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传遍了巷子。尚虔棠回头，看到胖子竟停住脚步，拖着狼牙棒头也不回地走了。咦，等等，戈安洛斯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寡淡的女声传来：“欢迎你，我是接待员青永。”尔后，穿着露肩长裙黑色长发飘飘的女人出现在路的尽头，伸出涂了红指甲油的手，对尚虔棠桀然一笑。青永虽然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也抵消不了她清冷的气质。尚虔棠注意力一下转移到青永身上，暗自在心里评价道：这女人一句话就让胖子不攻击了，不容小觑。
然而尚虔棠不知道的是，戈安洛斯翻进了在她们左边的空屋里，开始听两人的对话。
青永拿出一本手掌大小的软皮册子，翻到末页看了看，说：“尚虔棠，是你吗？”
尚虔棠本想给自己换个名字。对于自己的名字，她有无穷的厌倦感，而在她心里“尚虔棠”的确是个失败的人。
但是，尚虔棠默念着自己的名字，但是。它是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冷冰冰的符号。更何况，也许这个名字更能督促她面对自己的困境：全新的世界；暗藏的危机；自身的弱小。
那就这样吧。
“是我。”
青永把册子遮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到尚虔棠面前，露出惊讶的表情。“嗯，我知道了。”青永退后几步，露出一丝笑。“我会把你登记在档案里的。”
“我很奇怪吗？”尚虔棠有些介意青永的表情，总感觉她笑了，是因为计划好了什么。
“不奇怪，你非常适合这里，因为你是没有获得幸福的人啊。我就是为了你们而存在才在这里，我已经想好你去的地方了。”青永接着向河对岸招手，“快准备下，有新人来！”
“我可以提问了吗，青永？”
“我只能给你解释四个问题，其他你自己去探索也没问题。我有事要忙。”
尚虔棠看着望不到头的低矮房屋，感觉此刻是踏入了一场骗局。陷阱里影子的做法此刻刺了尚虔棠一下，尚虔棠不由得一瞬间绷紧了全身。
“嗯？”青永等尚虔棠发问。
“获得美好未来的代价是什么？”
“哎呀，上来就是代价，真是商人的做派。代价就是记忆。它在死后世界可以实体化为粒子，成为这个世界的能量。要一个美好未来，折合成价格的话——”青永伸出一根手指头，“不贵哟。”
尚虔棠忍不住皱眉，提出第二个问题：“美好未来里可以改变过去吗？”
“未来，是全新的开始，不是过去。而未来，将由你的想象编排。”
“未来可以是我的幻想？”
“当然了，因为这里的世界介于真实和不真实之间。”青永回答。“很多人的幻想实现了呢，幻想在这里很常见。”
“即使有人的幻想会对这个地方造成威胁？”
“最后毁灭的，是他自己的幻想罢了。”青永叹息道。“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会给他以美好的未来。”
沉默了会儿，青永说：“你得走了。美好未来并不介意外来者，愿你能——”
这一刻，尚虔棠看到她面前的地砖如齿轮般整齐分开，她站的这一边把她带离河边。青永的脸变得模糊，她的双唇弯成一个小丑笑脸，但尚虔棠还是听见青永剩下的话:
“坠入你的，美好未来。”
尚虔棠觉得好像不对——为什么是坠入？怀着矛盾的心情，她被路带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街道。尚虔棠不禁感叹这真神奇，连车都不需要。
“不过是像积木一样拆掉重装罢了，美好未来的街道和房屋都是掌控者的玩具。”
“戈安洛斯？刚刚你去哪儿了？”尚虔棠看着旁边的无脸人，更惊讶了。
“街道会定时移动。时间到了我就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了。”
“嗯，青永最后还是发现你了吧。”
“没错，但她没有召来胖子继续打我们，算是安全过关。”
尚虔棠点头同意，又低头看了一眼严实的地砖，“就是说，这里的主管很厉害咯？就算这样，你也要毁灭美好未来？”这简直是蚂蚁和大象打架，自不量力嘛。
戈安洛斯没说话，右手放进衣兜，往前走了。
尚虔棠看见远处又有个人超这边走来了，赶紧上前叫住戈安洛斯，嬉皮笑脸地说：“你说的同伴和帮助，又需要我付出什么？”
“你到底想问什么？”
“只是觉得同伴和帮助这种词，只有做交易时才会说出来。”
“那你就当，我做你的影子，方便在这里闲逛。这就是我要得到的，一个身份。”戈安洛斯思索了下，答到。
……青永到底怎么想的，叫疯人给人引路？
“1426号……”这是尚虔棠将居住的屋子的门牌号，从女疯子口里说出来宛如念咒般。尚虔棠想抛下她自己走，却差点迷路。女人尖声尖气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怒斥道:“跟着我，路随时在改变，之所以这么旧，就是为了改变！咯，哈哈哈，今天要抓三个陷阱。你见鬼了老师。”
尚虔棠放弃挣扎，用数门牌号使自己保存理智。“1369，1……”
走到一处屋子投下的阴影里，沉默良久的戈安洛斯说话了：“林姬。”
疯子双眼圆瞪，说了声我在。
“林姬？戈安洛斯你居然认……”尚虔棠一边回头一边说道，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两个人，顿时眼前一黑。
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响起：“新人？还是乖乖当我的早饭，爷差一点就可以得到掌控者给我邀请函啦！到时候，我会记得你对我的贡献！”
戈安洛斯看着被黑色袋子罩住头的尚虔棠，又跟林姬说了几句话，林姬却把他推了个踉跄，一直握着匕首的右手也从衣兜里露了出来。林姬死盯着戈安洛斯，像上了发条一样扭过头，恶狠狠地说：“我还在这儿呢！”
男人忙着制服反抗的尚虔棠，说：“爷忙着呢，你个疯子来掺和什——”话还未说完，男人的下巴就挨了一拳，尚虔棠刚好往他肋骨处一顶，男人滑倒在地，尚虔棠颤抖着手，把口袋从头上拉下来，罩在地上左右翻滚的男人头上。
“痛死爷了！母老虎！”
林姬一脚踩在男人脸上，尚虔棠还没有放开口袋，也感受到了林姬惊人的力气。
“你啊，放下武器。我们不打算伤人。”说着，林姬从他腰间取下砍刀，把砍刀甩在了对面的房顶上立着。这时，尚虔棠气恼地看向戈安洛斯，他是个冷静的围观群众，站在屋檐下更深的阴影里。
“对我生气吗？这是美好未来未来的常态，作为刚来的人，你做得很好。”戈安洛斯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戈安洛斯向尚虔棠走近：“我见到了你的表情——虽然想这么回答，但也许诚实一点更表明诚意。我可以看到人的负面情绪。”
“啊，有这种能力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尚虔棠淡漠地说道。
“我看到的世界和你的不一样，仅此而已。这样坦白，也算是同伴的行为吧。”
“好吧，虽然你这家伙说话还是很奇怪。”尚虔棠转头看林姬在干什么。
林姬把男人踩到一动不动后，又换只脚在男人身上踩了几下，然后对尚虔棠说：“见笑了，我们走。喂，那个，你也跟上。”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尚虔棠问。
“出不去的。”林姬和戈安洛斯异口同声地回答。
“有掌控者设置的屏障，”林姬解释道，“如果你还想着离开，下场和刚刚那个男人一样。但你在这里当新人的话，遇到长喙鸟的成员是可以受他们保护的。”
尚虔棠点头。林姬好像突然正常了。
九分钟后。
“1426号到了。”林姬在两座房屋之间站定。
尚虔棠看见了1426号门牌，它居然镶嵌路砖上，发出金属反光指向一个楼梯口。
一行人走入一段又细又窄的楼梯，楼梯十分曲折，只有楼梯口才有光透进，女人解释说，两栋房子之间有一道阶梯，每一条阶梯尽头有一个房间。尚虔棠不明白，为什么她去的不是房子里，而是一处楼梯尽头的房间？
女人也没法回答。四周阴暗，光被黑色房子的高墙阻挡。尚虔棠拉着女人的手，勉强跟着她走。
戈安洛斯走在女人旁边，他来的死后世界后，就像盲人一样，只是“感觉”得到楼梯在哪儿，其他人在哪儿，但他跟林姬刻意保持了距离。
在木门前，林姬放开尚虔棠的手，转身就走。
尚虔棠看着脚底的蓝色荧光。又是典型的忧郁的颜色。她小心地推开了门，一眼看到桌上蜡烛的幽幽烛光，蓝色的，相当宁静。
“那便是动物的尸骨经过处理做的蜡烛。”戈安洛斯一句话把宁静的氛围推向恐怖。
“真的？里面有人的尸骨吗？”尚虔棠问。
戈安洛斯反问尚虔棠：“人不是动物吗？”
尚虔棠凑近蜡烛的脸马上离开。“不过，还挺漂亮的。”她自言自语道。戈安洛斯也配合她似的，不说话了。
“有时候我想来这里歇歇。”戈安洛斯过了一会儿说。
尚虔棠看了看这个房间，只有一张长桌，六个板凳，门旁边有个柜子，从天花板到家具再到地板，无一不是木制的。她答应了。
戈安洛斯立马拉开门走了。尚虔棠对他这个行为一时间有些疑惑，接着想，干脆当做一个时不时来拜访的陌生人走了算了。
尚虔棠拉开椅子趴在桌上。这只是个房间，连一点房屋的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外面的房屋会是怎么样？绝对会比这个地方华丽吧。不过有点累，还是先睡一会儿。尚虔棠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