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讲了这么久,我口都渴了,你就帮我拿一杯酒嘛。”盲眼女人摆弄着遮眼的蕾丝带,转头对她旁边的人说。
“尚虔棠,我也想再喝一杯酒了,这里的酒真是佳酿啊。麻烦你端杯酒来。”独臂男人转头对他旁边的人说道。
坐在他们中间的尚虔棠听到她新交的朋友们这么说,的脸上露出被人需要的笑容:“我知道你们也讲累了,我去端吧。”
这是一场主人没有露面的高级舞会。尚虔棠和她的朋友们坐在供人休息的软皮椅子上,可以很恰当地听到乐队演奏的不知名的乐曲,长条餐桌在几十步远处,桌上丰盛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正在享受这场酥软全身心的舞会。
“谢谢了,这本来是服务生该做的事,我刚刚也拜托了他们,但是服务生怎么还没来呢?”盲眼女人双手交叠在大腿上,不解地看向前方,但答案像光明一样,不会浮现在她眼前。
尚虔棠这时站起来还没走,她回答了盲眼女人的疑问:“我刚刚去舞池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把地上躺着的服务生踢开。那服务生的脖子上有一道刀痕,血已经在地上凝成好大一滩了,我想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说着,尚虔棠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舞池里人少的那块地方,之前那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可惜那场热闹尚虔棠没来得及参加,就因为有尸体而散了。
“尚虔棠,不要提死!”独臂男人压低自己的音量说,慌乱地摆摆手。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手好像随着音乐摇一样,尚虔棠差点笑出声。
盲眼女人朝独臂男人的方向转头,说:“你怎么还在忌讳你自己呀,我们幽灵的死亡应该叫消失。听尚虔棠的话,他没有褪去外表显露出灵魂才是最奇怪的……”
“我一直觉得这些服务生不过是仿造幽灵的东西,不消失又怎样。”独臂男人干咳两声,“我真渴得不行了,你听。”
“哈,幽灵怎么口渴了?想喝就喝呗。”盲眼女人嗤笑着说。
“我马上去拿喝的过来。”尚虔棠转身,一束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尚虔棠抬手遮眼,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忧虑再也藏不住,聚集在眉间。
那个服务生不是唯一一个消失的人,在这场漫长的舞会里,我至少看见两个脖子上有刀痕的服务生,全是被划断了脖子后面的脊柱,骨头都露了出来。
但一连串服务生的死完全没有压低这场舞会的氛围,也许大多数人把这当作是死后的一场狂欢,别人并不那么重要,连危机意识都淡化了。
尚虔棠这么想着,看向舞池里欢乐的人群,他们因为感受不到疲倦而疯狂跳舞或者玩游戏,乐此不疲地重复千百次。是啊,千百次,这场舞会开得有些太漫长了。
金碧辉煌的舞会如果没有休息时间,只会磨损自己的辉煌。不小心落在墙上的甜点没有人处理;一幅画掉下来后,它的残骸只能任人踩踏;巨大的水晶灯也黯淡了些,有的灯泡不再亮起。自己死了却在一场舞会里醒来,还不被允许离开,却没人提出异议,难道他们都被舞会迷魂了吗?
尚虔棠眯起眼仔细观察,舞池里的一部分人也停止跳舞开始相互交谈起来,脸色不比尚虔棠好,他们在讨论:
“美好未来究竟是什么?”
“听说过这段话吗,女士?”一个男中音说,“让我给您背一背: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孤独的幽灵游荡在空无一物的世界。
她终于遇到了一条河流。
她把头扎入湍急的河流中,感到头发几乎被水流连根拔起,但她很久都没有抬头。
因为她看见了她理想中的美好的未来。
一幅幅画面从她眼前经过,最后化作彩光冲出水面。
她用盘旋在她头顶的彩光,建造了一个充满悲怜,容纳缺憾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美好未来。”
另一个人跑过来插话:“我们怎么才能得到美好未来呢?”
“不知道,既然服务生也消失了好几个了,它一定很难得到。”
“阴谋的味道……”放荡的笑声又传开了,和乐声一起传到天花板顶。
尚虔棠一边细心留意着人们的交谈,一边看见二楼的露台那有个人,从衣服轮廓上看,他是个服务生。因为灯光太暗,他很不容易被人发现,他坐在椅子上,弓着背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尚虔棠提起自己的酒红裙子走上大理石阶梯,高跟鞋跟在光滑的平面上嗒嗒作响。服务生对面有他放在盆栽上的托盘,托盘上的两杯红酒在花丛间稳稳不动。
“在偷懒吗?”尚虔棠凑近服务生,用手指戳了下服务生的肩膀,不料服务生的身子像落下的石头那样砸到尚虔棠身上。
“哎呀!”尚虔棠好不容易维持住重心不让自己摔倒而是后退几步,但已经有血溅到她的裙子了。
“唉……”尚虔棠烦恼地叹气,把被血弄脏的布整理在裙摆间,仔细看服务生的脖子,果然也被刀开了口。
不行,还得弄干净,不能让别人看见。这样太像罪犯了。
尚虔棠这么想着,手指做出了行动,挽起裙摆打个结栓在后背,长裙变成了短裙。反正舞会里面都不是些讲究的人,她尚虔棠也是头一次穿礼服参加宴会呢,快点把自己原来的衣服换回来就行。
“外面的天空好黑啊。”尚虔棠抬头看着露台外的一片漆黑,露出一贯的礼节性微笑。仿佛这样她就是一个来放松的客人,从来没有沾过什么鲜血。原谅她吧,这是神经反射。
尚虔棠上前端起托盘,想起从独臂男人了解到的话:“不,这不是天空。
“舞会外面是单调的死后世界,它拥有无穷无尽的纯黑,如同没有任何东西的水底一样。
哪里都是黑暗,哪里都是路,哪里都是葬身之处。”
尚虔棠伸出指尖试探着越过露台。
什么也没有发生。
尚虔棠稍稍松了口气,端着托盘走到阶梯中央,闪烁的棕色眼珠扫视着会场。一百多个穿着正装的人,尚虔棠敢说没有一个人不被放松的氛围浸染,无限的酒食和音乐,自由打发的时间,谁会坚持独善其身呢?不过,这场舞会唯一的“缺点”是……谁在杀服务生?
不止尚虔棠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的人发现服务生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后,回到一开始自己所待的房间去更换衣服了。
对,穿着礼服实在是太碍手碍脚了,我得把衣服换回来。尚虔棠放弃托盘,双手各拿一只酒杯走下楼梯,挑了一条离那两个人最近的路,不等两人拿稳,尚虔棠就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说:“我有事,失陪了。”
说完,尚虔棠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刻有浮雕的红木门,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迎面而来,衣服还散落在床上没动过。
尚虔棠锁上门开灯,脱掉磨脚的高跟鞋,光脚踩着地毯,不等走到床前便已脱下礼服,然后迅速穿好原来的衣服。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尚虔棠坐在床边正思考着,背后传来几声薄壳破裂的声响,尚虔棠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颤抖,然后自己碎裂分成了几大块,尚虔棠惊惶地起身,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样,而影子最大的碎片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女孩,她的眼睛被刘海遮住大半,穿着一身素白,笑起来露出的鲨鱼般的牙齿白得发亮。
“你果然来到死后世界里啦。”女孩眯眼笑着地说道。
尚虔棠在一瞬的震惊后保持了镇定,挑眉端详着影子,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好看吧?好看吧?我也成独立的存在啦。”影子小心地转了个圈。
不等尚虔棠发表意见,影子又说:“好了,自我介绍一下。这个世界孕育我让我做你的影子,直到你死亡,我才可以恢复原样,指引你去该去的地方,”影子摸着自己的脸,“我等你……不算太久。你看我……”
趁着影子兴奋地喋喋不休自己有多么好看,尚虔棠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个解释。突然,影子的手与其说是搂,不如说是掐住尚虔棠的脖子,说:“所以陪我一会儿,嗯?”
尚虔棠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并不抗拒,令她自己也感到意外。
影子凝视着尚虔棠的眼睛:“我储存有你遗失的记忆,你不会抗拒这些记忆的,”影子凑到尚虔棠的耳边,“可是你却不能从我这里夺回来!”
“是吗……”尚虔棠表面平静地说。自己的记忆留在另一个壳子里,却不能拿走它,这是什么规矩啊?“那我陪着你又能做什么?”尚虔棠问。
影子说:“陪我……看天空?”她从床上跳下,拉开窗帘。
尚虔棠看见窗外的景象,不禁愣住了。深黑中有团蓝色的雾移动,像夜晚里的星星一起出现组成一个湖泊似的,马上要盖过她们的所处的房间,连房间的灯光都黯然失色了。
影子说:“你被美好未来选中了哟。因为你在生前,过得非常凄惨。”
“嚯……”尚虔棠感觉心头一沉,这是认同的反应,但她早就会不露声色了。
蓝色的雾在不紧不慢的悠悠翻滚,似层层叠叠的丝巾。雾缓缓地沉降下来,如墨晕染,却在她们的头顶停止,尚虔棠感觉自己像是在蓝宝石的内部,她更能细致的看到组成雾的小小的颗粒状物在空中不停的移动。
影子完全被吸引住了,惊叹道:“好漂亮!”她踮起脚尖伸手想抓住雾,但自然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尚虔棠也望着雾,双脚往窗面前移动,其中的一团深蓝像微睁开的猫眼盯着她,尚虔棠也凝望着,她确定她描得眼眶里面的湛蓝眼瞳。尚虔棠不知道,这是厄运精准的找上门,把她推向未知的结局去。
“你想不想继续看?”影子转头问尚虔棠。
“我一直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觉得很累赘。但这副景象,我觉得很有吸引力。”尚虔棠回答。
“我也想继续看呢,但这样就需要你的灵魂了。”影子盯着尚虔棠说。
“什么?”尚虔棠奇怪地说。
“被记忆和思维所包裹、支配的灵魂叫幽灵,此刻灵魂就像被松脂盖住的小虫,可影子虽然有记忆,却没有灵魂,空空荡荡的感觉,你明白吗……”
尚虔棠点头:“啊。你说得很有情感呢。”
“因为我和你共享一个执念。”影子再一次直视尚虔棠的双眼。尚虔棠和影子眼神传递着同时掌握一个黑暗秘密的默契,令双方同时沉默了。
下一秒,尚虔棠脖子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卡住。卡尚虔棠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