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抵达西域后,并没有直接上天山找西护法,而是先在山下领略了一番西域风情,这才朝库莫索拉的势力范围飞身而去。
吐火教在天山上的建筑,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一幢幢显出古堡模样,幽幽灯火从一面面不大的窗户中透出,显得孤寂,冷漠而神秘。
殷梨亭记得巴斯克所绘的吐火教布局图,他知道库莫索拉的所在,便直往那座古堡飞去。
当殷梨亭凌空出现在古堡前守卫们的眼中时,那些守卫都纷纷惊呼起来。其中一个则赶紧返回堡中,向库莫索拉禀告。
殷梨亭飞落在另外三个守卫面前,面无表情的站着,那三个守卫将手中的铁枪对准了殷梨亭,但并未作冒然地袭击,他们一面是对殷梨亭充满畏惧,一面似在等着库莫索拉的到来,因为单凭他们的见识,似乎已经无法判断殷梨亭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是仙,以及究竟是否要动手了。
很快,鹰鼻鹰眼,长发无眉的库莫索拉出来了,由于殷梨亭对于巴斯克的描述印象很深,因此他一眼便将库莫索拉认了出来,便将怀中所藏的那两幅画在库莫索拉面前展开了。
库莫索拉让手下将画接了,凑近一看,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又冲着守卫耳语一番,那守卫匆匆又跑进古堡,不久就带着一个女人出来了,这女人一看就是汉人,殷梨亭也就一下明白了库莫索拉将此女叫出来的用意,那一定是想让她来充当他与殷梨亭之间的译者了。
果然,那女人在库莫索拉的示意下,向殷梨亭开口了,她先自我介绍说她的汉名叫阿玉,因随丈夫来西域做生意,遂定居于此。后丈夫去世,自己无依无靠,就入了吐火教,目前是库莫索位的仆人。
接着,她询问了殷梨亭的名字,身份,来意,也一一向库莫索拉作了汇报,库莫索拉便通过阿玉与殷梨亭展开了对话。先是库莫索拉说道:“伤你徒儿的人是沙力布,这人二十年前便与我们脱离了关系,他早已不是北护法,也不再是我们吐火教的人,你应该找他去算账,跟我们无关。”
殷梨亭道:“我们并不知道沙力布已经不再是吐火教的北护法,也不知道他已经脱教,我们只知道沙力布伤害我们汉人,包括我的徒儿时,所用的武功是吐火教的吐火功。而按照我师傅张三丰留下的治疗眼伤的方子,我要想治好我徒儿的眼伤,就必须用到千年雪莲,所以我就找到这儿来了,请护法莫要推脱。如果护法非要说沙力布已经脱教,也请拿出证据来。”
库莫索拉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上哪儿给你拿证据。另外,就算沙力布是我们的人,也用我们的武功伤了你徒儿,那又如何?千年雪莲是我们吐火教的圣物,岂能说给就给。”
殷梨亭毫不示弱:“不给,不给我就只好硬取了。”
库莫索拉那阴郁的鹰眼闪着寒光,但突然他却又放声大笑起来:“果然是武当派的掌门,有胆魄,有气概,千年雪莲我可以给你,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你意下如何?”
库莫索拉对自己表现出的友善,让殷梨亭反而不知所措了。
“怎么了,殷掌门,你不愿意跟我交朋友?”库莫索拉追问了一声。
殷梨亭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尴尬道:“愿意,江湖中人,当然是愿意结交各方朋友的。”
“那就好,那就好,”库莫索拉向殷梨亭招招手,“请随我来。”
就这样,殷梨亭在库莫索拉的引领下,进入堡中。古堡里面也全是石头堆成,石壁,石桌,石椅,石路,石门……不计其数的石头运上天山,砌成如此规模的古堡,这须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殷梨亭也只有在心中惊叹了。
“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库莫索拉回头说,“雪莲就在后院种着。”
穿过最后一道石门,殷梨亭又重新来到了户外,天际是黑压压的一望无尽的雪山,而眼前果真是两株雪莲,在微光下,发出晶莹的光泽。
巴斯克说得没错,库莫索拉也没有骗自己。
“这就是雪莲,”库莫索拉指着那两株雪莲道,“这是生长了千年的雪莲,我种在这儿,本来是为了自己食用,但殷掌门既然开口了,我就送一株给你,以尽朋友之心。”
说完,也不等殷梨亭表示,库莫索拉就亲手将雪莲采下,用油纸一包,交到了殷梨亭手中。
“殷掌门,请收下。”
库莫索拉的真诚,让殷梨亭蒙了。他收下这贵重的礼物,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说了声“谢谢”。
“来,冰天雪地,跋山涉水,我知道你有多么不易,现在雪莲也到手了,我这个朋友你也交了,那么就放下一切,跟我去喝酒吧。”
殷梨亭没有拒绝库莫索拉的邀请,他觉得人家既然如此盛情,你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自家小气了。
到了库莫索拉居住的地带,风格便与其他地方两样了。这儿不尽是石头,这儿的装饰奢华多了,色彩鲜艳,织工精细的地毯,五颜六色,绚烂如晚霞般的壁画,以及明亮如白昼的灯火,都让此地显示出与中土,与武当完全不同的气氛。
桌子是长长方方的,库莫索拉与殷梨亭各坐一张,面对面地说着话。仆人们随即端上丰盛的果菜,摆在主客面前。
“贫道不曾喝酒,可否饮茶。”殷梨亭向主人询问。
库莫索拉很爽快,拍拍掌,让仆人换了这里有名的香茶过来。
按照阿玉的解释,这是吐火教特制的七宝香茶,用了七种西域特产的香料,精制而成,是吐火教护法以上人物才配享用的宝茶。
“强筋壮骨,延年益寿。”库莫索拉又补充了一句。
殷梨亭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茶,阿玉则给库莫索拉倒上酒,两人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他们有谈到西域与中土武功的不同,道教与吐火教的差别,东西方风土人情的差异……聊得不可谓不尽兴,不可谓不欢乐,不可谓不投机。
直到半夜十分,库莫索拉喝得满脸通红,两人才打算散会。库莫索拉对殷梨亭的过分谨慎似乎有意见,他说:“殷掌门一个晚上只喝了我一杯茶,你是嫌这茶宝贵,你不好意思喝,还是怕我在茶中下毒,你不敢喝?”
殷梨亭笑道:“好东西不在多,多了就俗了。你的茶确实上品,但如果因为上品,我就喝个没完,那我就是俗人了。所以,一杯就够了。”
库莫索拉被殷梨亭说得没气,就醉醺醺地对阿玉说了一通,阿玉转过头对殷梨亭说:“护法大人让我妥善安排您的住宿,请随我来。”
殷梨亭本不想在这儿过夜,但转念想到“扎依”的事还没问,就只好忍耐下来,与库莫索拉别过,随阿玉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间石室面前。
阿玉说这是此处最尊贵的客房,是专门留给护法心目中的第一等贵客使用的。殷梨亭再次谢过,便跟着阿玉进到了房间里面,而身后的石门则自动关上了。
“道长没其他事,就请早点上床歇息吧。”阿玉一面说,一面替殷梨亭的眠床收拾妥当。而她自己则主动脱起衣服来。
殷梨亭连忙制止她道:“住手。阿玉姑娘为何如此?”
阿玉道:“这是我们护法大人的意思,他让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胡说八道,我是道门中人,岂可乱来。你走吧,我这就睡了。”殷梨亭气得连扎依的事都忘了。
“不能走,走了我只有死路一条。”阿玉怯生生地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晚上我非陪你不可,擅自离开这个房间就会被处死。”
果然是妖邪狠毒之地,殷梨亭再次对吐火教起了反感,又安慰阿玉道:“那你就别出去了,呆在这里吧。衣服穿上。”
阿玉再三祈求道:“我不能穿上,护法大人说了让我陪你,就必须得陪你。否则我一定会被处死。请道长可怜可怜阿玉吧。”
殷梨亭也怒了:“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阿玉道:“除非是客人毁了这石门,强行突围,以表明你对此安排的不满。我才可以免罪,而死的就是客人了。但这怎么可能呢,这石门有一尺多厚,就算用锤子都砸不开的,更何况每个客人也都惜命,哪有强行突围,葬送自已性命的道理。”
听到这话,殷梨亭一面是松了口气,一面又对吐火教生出许多不满:“石门我会想办法毁掉,你先穿上衣服吧。”
阿玉道:“道长真的要走这条路,不做客人做敌人?你这样会死得很惨的。”
殷梨亭的火气又上来了:“什么客人?这是什么待客之道?那库莫索拉是有意要陷贫道于不义。如果我晚上留下来,与你同床共枕了,一旦传出去后,我还如何能做武当派掌门,如何还有脸面在中土立足?你别说了,孰轻孰重,我自有分寸。”
阿玉这才极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茫然地坐到了一边。
殷梨亭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名叫‘扎依’的女人吗?”
阿玉道:“听说过,我们认识。”
“她在哪儿?”
“她已经被护法大人烧死了,因为她不听话。”
殷梨亭又觉得一股怒气从丹田往心头冲,转瞬间,头目也开始昏惑起来,眼神也开始飘忽、迷离,她眼前的阿玉本已穿上衣服,静静坐着,可此时看来,阿玉竟又脱掉衣服,摇动着美艳的玉体,向他走来了。
“不好,茶里有毒。”殷梨亭大喊一声。
“茶里有毒?”阿玉反问了一句。
“是迷药,”殷梨亭已经觉得浑身燥热,气息如喘,“阿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再脱衣服,你是好好地坐着的,是不是?”
“是啊,不是你叫我这样做的吗,怎么,你又反悔了?”
“我反悔什么,是那茶里有幻药,我中毒了,你们护法不怀好意,存心让我殷梨亭身败名裂。”
“那该怎么办?我们已困在石室,不到天明,连我也出不去的。”
“你莫慌,好生坐着便可。”
说完,殷梨亭便解散衣服,敞开胸襟,让热气得以散发,然后才盘腿坐定,运起功来。
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殷梨亭全身冒了出来,头顶处白雾缭绕,蒸腾不息。
又过了一会儿,一股黑色的液体便从殷梨亭的肚脐处,慢慢流了出来。阿玉不觉看呆了,而殷梨亭的神态则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结束了行功。阿玉赶忙递过一块帕子,殷梨亭接过了,擦了擦身上尚未风干的汗珠,以及从肚脐处流出的毒液。
“阿玉,我这就要打开石门闯出去了,你自己保重。”
阿玉还是不相信:“石门又厚又重,你怎么打开?”
殷梨亭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整理了衣冠,同时暗运内力,只是一掌,那石门便如被雷击一般,碎了一地,白色的尘灰扬了一室,令阿玉睁不开眼,而殷梨亭却已经一跃而出,不见身影,她也只好追了出去。
“好,不愧是武当派的掌门,有两下子。”库莫索拉在前头鼓掌叫好,也同时拦住了殷梨亭的去路,并让阿玉作译者,将他的话译给殷梨亭。
“让开,让我走。”殷梨亭正眼都没看他。
“留下雪莲,我就让你活着滚回去。”库莫索拉的鹰眼死死盯着殷梨亭。
殷梨亭理都没理,只是往外走去,库莫索拉咳了一声,十来个教徒便围攻过来了。
这十来个人是团团地扑上来的,但他们并没有碰到殷梨亭,他们只是感到耳边吹过一阵风,再看时,殷梨亭早已出了他们的包围圈,逍遥地往前走着。怎么出去的?谁都没看明白。
迎头又是三三两两杀过来的教徒,殷梨亭只是走着,手没动,脚没出,任由他们打,任由他们杀,殷梨亭只管自己走路,这些教徒连他的一根豪毛都碰不到,就这样被殷梨亭轻松闪避开了。
殷梨亭如同散步一般,出了古堡,库莫索拉终于忍无可忍,“十里追命掌”从殷梨亭身后随风而至,殷梨亭纵身一跃,凌空翻了几个筋斗,避开了掌力,落地后,转身回了一掌,库莫索拉以双掌相迎,两人隔着的那片空间,突然旋风大作,卷着地上的尘土白雪,漫天飞舞。
所有人都难以睁开眼睛,包括殷梨亭也不得不眯缝着视线,以看清对方的举动。就在一片狼藉中,库莫索拉挥掌杀出,向殷梨亭扑来。
殷梨亭自然还以颜色,两人有格挡,有拼掌,身后的教徒已看不清这两人的所在,整座古堡都被飞起的尘土与白雪所笼罩。而就在满眼飞雪中,突然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向教徒们砸来,教徒们惊呼着避开,那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古堡的墙上,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这些教徒这才回过味来,知道是自己的护法大人,被殷梨亭一掌打飞了。
库莫索拉被这强大的掌力震得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吐出了夜里吃的那一顿酒菜,食物吐完了,接着是吐血,惊呆了旁边的教徒。
飞扬的雪花片片飘落,视线又变得清晰了,殷梨亭提着拂尘的身影如山岳般屹立着。
库莫索拉大吼一声,从腰间解下了他的“十里追命绳”。殷梨亭听巴斯克说过,这其实不是绳,是链子,也因此,它那有毒的锋尖,才在灯火月色下,闪着冰冷的光。
库莫索拉挥舞着他的武器,再度向殷梨亭发动攻势,殷梨亭只将拂尘一甩,那拂尘便缠住了库莫索拉的链子,殷梨亭稍一用力,那链子便从库莫索拉手中飞出,被拂尘卷到半空,殷梨亭又纵身往上一跃,再将拂尘一挥,只听“啪”的一声响,那链子便当空碎成了好几截,库莫索拉圆睁双眼,还没醒悟过来,殷梨亭的拂尘已向他的人头扫来。
随着教徒们的一阵惨叫,库莫索拉的脑袋不见了,只见颈部的血柱喷了几尺高,紧接着,才听见耳朵边“咚”的一声响,一个西瓜般大小的东西撞在了古堡的墙壁上,又掉落到了地上。那就是库莫索拉的人头。
殷梨亭的拂尘还是洁白如新,一滴血都没染上,当他手持这柄拂尘向教徒们走近时,这些教徒鸦雀无声,不敢说话。
殷梨亭捡起库莫索拉的人头,对阿玉说:“你告诉吐火教的人,就说中土的道家也是不讲什么慈悲的,他们信奉的是自然,恶人就该得恶报,这就是自然。”
说完,殷梨亭便走到库莫索拉的尸体旁,从他的袍子上撕下一大块,将他的人头裹了,便提着这人头,飞下山去了。
受到惊吓的教徒们直到殷梨亭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回味过来,大喊道:“快去通报教主,快去通报教主。”
教主希极斯收到库莫索拉的死讯后,对于库莫索拉的死大为震动,吐火教横行西域二十年,还没有遭受如此重创,也不曾料到这天下竟还有人胆敢独闯天山吐火教禁区,于众目睽睽之下,取护法首级。
他面对着库莫索拉残缺的尸体,半晌没说话。他的脸上由于裹着黑色的面巾,而看不出任何表情。
天空乌云密布,下起大雨,一个教徒怕教主淋雨,特意拿来一件大斗篷,想为教主披上,希极斯却似乎被这教徒的举动惊到了,伸手便抓住了那教徒的衣襟,一用力,那教徒竟被他扔下山去了。
身后的教徒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殷梨亭虽然也是走走停停,但毕竟是诸事办妥,踏上归程,因此心无挂碍,勇往直前,同样的路程走得比来时要快。
巴斯克见殷梨亭毫发无伤地带着雪莲回来,很是惊讶。殷梨亭大概讲了讲此行的见闻,又对巴斯克说:“我打听过扎依的情况了,一个女教徒说她不听话,已经被库莫索拉烧死了。”
巴斯克失声痛哭起来,殷梨亭便将包裹打开,把库莫索拉的人头,摆在了巴斯克的面前。
巴斯克面对着仇人的头颅,狂笑了一阵,他说离这土地庙不远处,出没着一群野狗,他会把库莫索拉的人头拿去喂狗,又对殷梨亭说:“库莫索拉死了,我的冤屈得到伸张,我的妻子也可以瞑目了。”说完,他便俯身给殷梨亭磕了几个响头。
殷梨亭将他扶起,道:“我徒儿还等着我带雪莲回去,我也不便久留,这就要告辞了。”
“道长保重。”
巴斯克目送着殷梨亭离开,这才将库莫索拉的人头重新包好,出门找那群野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