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沿着断崖边的陡峭阶梯往下走。只见他利落地避开了不知何时会从壁上突出来的锥刺机关，很快便走进了黑压压的洞穴中。
原先窅冥虺的巢穴被用作关押要犯的囚笼，由巫疆殿守合力布下的机关和结界，加上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度，若是有人想要逃——只是早些与晚些回归尘土的区别而已。
因此被关在从棘崖的犯人，基本上与定了死罪无异。
“大哥！”
离圣腰间的玉石闪过一丝亮光，面前的银色结界便如同虚无，令他能毫无阻碍地继续往深处去。
被铁链锁住了四肢的落魄男人，失去往日的光鲜亮丽，此刻缓缓抬起头来，黯淡无光的双眸在离圣身上打量着。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动了动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是含糊不已。
离圣紧忙舀过缸里的水喂他喝下，赤辰砂似乎渴极了，连喝几次才摇摇头拒绝再次递到嘴边的水瓢。
“你怎么来了，是殿下让你——”
“不是。”离圣叹了一声，“最近不曾见过殿下踪影，我们实在担心你的情况，又不好去问沧浪大人，所以……”
赤辰砂惊愕极了，“你没有得到殿下的允许，私自踏足寝居院落？”
除了王的近身护法受到特许，历来抗旨随进随出寝居重地的人，哪怕只是无心之失，都会以“意图窃探族中机密，威胁王的安危”被处死。
为了保证鬼巫族不受他人侵害，安全方面绝不容有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即便是殿守也不能得到豁免。
“你胆子也太大了！快趁着没人发现你的时候赶紧回去——”
“大哥不觉得很不合理吗？”离圣拨开了赤辰砂那一缕缕挡在眼前的发丝，“如果真的是为了安全着想，便该是除了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应踏足。前慧相卿大人，在先王有难时去了哪里？在临敌时去了哪里？谁能说当年的事情绝对与他没有关系？”
“好，就当如今两位大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那乔易棠呢？谁人不知他的来历？琼羽仙，丹鼎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门主，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们是奋战抑或退缩？两方交战我们未必是对手，难逃家破人亡的结局，那就要这样归顺在琼羽仙之下吗？”
即便只凭琼羽仙人片面之词不能还原真相，大家也只会先相信见得、听得的情况——天尊受伤是事实，丹鼎派门生殒命是事实，洛千常逃离也是事实。
所以对方如果想要讨回公道追杀过来，看起来完全合乎情理。理亏的一方始终是他们。
“那乔易棠屡屡对殿下不敬，三番五次伤害殿下，对鬼巫族而言最危险的明明是他，按例就该要格杀勿论！偏偏他依旧被恭为座上宾，甚至住进属于王的地方。”
离圣忽然敛了声量，凑近赤辰砂悄声耳语，“破竹军弑君一事明明尚未有定论，为什么殿下就要对你赶尽杀绝？大哥，我们都在为你鸣不平，可殿下根本就不听啊。”
赤辰砂猛然抬起头，盯着离圣的眼眸似乎含着震惊与疑惑，嗫嚅半天方道：“破竹军现在——”
“收归沧浪麾下了，而且……听说殿下杀了三个将士。”
赤辰砂眯了眯眼，没有移开停留在离圣脸上的目光，“他真觉得是我意图弑君？”
离圣不语的举措更像是默认，抬手握紧箍住赤辰砂左臂的锁链，反问一句，“你真的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吗？”
“呵呵……”
赤辰砂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良久才缓缓转过脑袋，眼中是藏不住的杀意。
“如果我说有呢？”
……
京城大街上总是人山人海，今日与往常相比只多不少，却别有一番境况——安静得有些诡异。
聚华楼里坐满了人，竟只得碗筷碰撞的声响。乔易棠带唐翊坐到角落，默默地吃着早餐，静静观察着刻意敛息的众人。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好压抑。”唐翊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就好像在山里只要天尊在，大家都不敢出声一样。
恰是立夏之日，乔易棠心中一动，垂了眼睑，浅浅倾倒杯盏，食指沾过茶水留下两字——“艮族”。
大陆三方势力，与琼羽仙天尊，鬼巫族圣君齐名的，还有幻影阁阁主。和琼羽鬼巫剑拔弩张的关系不同，艮族不争不抢也不好惹的态度，使得天尊和阁主、圣君和阁主，皆会互相敬让几分。
有闻阁主实力高强，以幻术著称，修习功法不似琼羽仙灵巧，也不如鬼巫族霸道，却不输半分。因此阁主并非一族之首，亦胜似统治者。
“楼主！是楼主！”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乔易棠往梯间望去，美艳动人的元霜款款走下台阶，这罕见的一露面引起不小骚动，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窗棂外抬着大轿浩浩荡荡而来的一队人马。
随着轿子落地一声闷响，已经候在门口的元霜及她身后人行礼恭迎。面纱之下的脸庞让人无法看透，可那一双更甚于天尊的犀利眼眸叫人不敢直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似乎是天尊也比不过的。
遥遥望来的双眼让他一阵心悸，避开女子的视线，那炽热的目光好像仍没有从他身上离开。直到楼主和女子消失在楼梯口许久，楼内众人霎时如同炸开锅般滔滔不绝，他莫名紧张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些。
“终能一睹楼主芳容，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那人是谁啊？竟然只是楼主单方面行礼？”
“而且她一进来，我就有种动不了的感觉……”
一个童仆忽来送上茶点，乔易棠与之相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
“门主，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虽然嘴上应着不知，但一切似乎都明晰起来。墨翎口中的艮族高人、元霜方才的恭敬行礼，以及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威压，都指向了那个人。
“唐翊，我今日约了人洽谈要事，如果你享完糕点我仍未回来，便先回房吧。”
乔易棠作势起身，唐翊随即捉住了他的衣袖， “弟子不能跟着您吗？”
也许是上次下山一行给唐翊心里留下了不小阴影，这次每逢听见“任务”相关的事情都忧心忡忡。
乔易棠只微笑着拍拍他的肩，“我不会有事的。”
时隔许久再次踏上顶楼，他的印象无几，来迎接他的木香倒是戏谑不断，“公子第一次来时还真是不听劝，差点就要尝苦头。啊，你肯定不记得了。”
他偏了偏脑袋，对于木香笃定的一句话不甚理解，“在下记得彼时与楼主对弈。”
木香一顿，回过神来才摆摆手道：“不是的，其实楼主她后来——”
“阿香。”
紧闭的门扇后，一道严肃的女声打断了二人谈话。说不上来是有意抑或凑巧，可乔易棠总觉得自己又被困在了另一道谜团中。
木香吐吐舌头，朝他一笑，接着做了个口型。
“抱歉啦。”
他正疑惑之际，眼前房门忽地被推开，那道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再次投来，这下他看得真切——是一个长相与元霜极为相像但成熟许多的女子。
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凌驾感，与天尊刻意施放的威压不同，竟也使他动弹不得，连一声招呼也道不出口。
而在他二人四目相对的同一时间，不见临然有任何动作，却是忽然显现在乔易棠身前，两指直探他眉心。气劲的冲击扬起他的发丝，阵阵剧烈的疼痛不断袭击脑袋，令他捂着头连连后退数步。
临然紧跟着往前，手上动作一转，掌击直取心门。想上前阻挡的元霜和墨翎被她抬手一挡，停在距离三个身位之处再无法前进半步。
“母亲？”
“阁主！”
临然丝毫没有收招的意思，而这一掌倘若真的落在乔易棠身上，他必死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