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左思右想时,忽听天侯公子的声音道:
“往日我也听人说过,南天王的女儿长得极美,却未想到竟是人间绝色,举世无双。”
但听那仙露酸溜溜地叫道:
“哎哟,公子爷,这么一说,连我们这些姐妹也得爱上她啦!”
另一人嬉笑道:
“你爱,我是不爱的,我怕她给我一巴掌,那可要了我这的小命啦!”
房中响起一片笑声,顿了顿,天侯公子道:
“你们没有眼光,那丫头美而且艳,在她生性温和的时候,一定是风华绝代,仪态万千,那可不是‘国色天香’四字所能形容的。”
那仙露接口笑道:
“所以公子爷要先打听她有无笑脸,有没有性情温和的时候?”
天侯公子放声一笑,道:
“你们这批丫头越来越是放肆,已经到了目无尊长的地步,公子爷要给你们找一个管头了。”
房中又是一阵轰笑,七嘴八舌,鼓噪不息,这时酒饭也已备好,丁公望走到门外,躬身请天侯公子用膳,天侯公子与众姬妾走入堂中,入座就食,朱云震也与丁公望同坐一桌共进早膳。
那天侯公子似是无心饮食,酒过三巡,略进小菜,就放下筷子,其余的人见了,匆匆停筷。
只见天侯公子脸色一沉,突然间目如利刃,冷冰冰扫视众
人一眼,缓缓说道:
“如今我要单独北上,你们押朱云震回宫,若有失误,全休死罪,决无例外。”
众人闻言,齐齐一惊,那仙露急声道:
“公子爷,我们姐妹呢?”
天侯公子阴沉沉说道:
“你们一起回宫。”
目光一转,接道:
“丁公望。”
丁公望手按桌面,猛地站起,躬身道:
“属下在”。
天侯公子峻声道:
“此行由你负责,所有的人都得听命于你,若有人抗命,立斩不赦。”
“属下遵命。”
天侯公子又道:
“限十日之内赶回宫中,不得延误。”“回宫以后,禀明神君,命琴棋四童、诗画四女,兼程北上,赶来南天王见我。”
丁公望初膺重任,不胜惶恐。激动地道:
“属下领命。”
是时朱云震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少了天侯公子,逃脱的希望多,优的是此人赶去南天王,必然与雯儿有关,一时之间,优喜参半,心情激动不已。
忽觉眼前一花,天侯公子来到身旁,朱云震大吃一惊,本能地推桌而起,蓄势戒备。
只听天侯公子阴森森道:
“天侯心法为我们不传之秘,非你所能妄窃,如今我先散去你的功力。”
朱云震心头一寒,情急之下,不及多想,大喝一声,一拳击了过去。
天侯公子冷冷一哼,身形不动,随手挥拍一掌击在朱云震背上。
朱云震与他面对着面,弄不清他那手掌会击自己的背上。心头方自一怔,突然机伶伶猛打一个寒噤,紧接着,遍身骨节爆少豆般一阵乱响,朱云震浑身奇痛,脱口惨呼一声。
这毁人功力,在武林之中,为最惨无人道之举,纵是心毒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面对这种场面,也感到惊心动魄,不忍目睹。
这时,人人摒息而立,店堂中一片沉寂,门外朔风的呼啸之声,隐隐传来,显得异常刺耳。
虽值隆冬,朱云震却已遍身汗下,一阵抽畜之后,苦练经年的内功,荡然无存。
天侯公子见事已了,冷冷地看了丁公望一眼,正待离去,丁公望躬身道:
“万一遇上强敌……”
欲言又止。
天侯公子法令如山,属下之人犯了过失,身受极惨,丁公望初当大任,诚惶诚恐,心有顾虑,却不敢讲出口来。
但听天侯公子道:
“天下滔滔,谁敢与我天侯宫为敌?”
谁料,话一出口,脑海之内,忽闪出一个美貌少女的影子,他觉得,留着朱云震,真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虽说朱云震的武功已毁,他仍旧感到,该尽早将这令他厌恶的人铲除掉。
心头犹豫,寒电般的目光,不觉凝注在朱云震脸上,眉宇之间,杀机闪闪。
朱云震身上疼痛已止,只觉浑身虚脱,乏力欲倒,但他咬紧牙根,强行支持,一双血红的眼睛,瞪住天侯公子,一瞬不瞬。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仿佛要进出火花来。
朱云震突然地哩然一笑,恨恨说道:
“朱某有生之日誓报今日之仇。”
这两句话讲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天侯公子狂傲绝伦,若在往日,说不定当堂放走朱云震,看他如何报仇,但今日性情大发,一听朱云震的话,顿时怒火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狠狠说道:
“本公子叫你早早死去,来世再来报仇。”
右手一抬,疾若闪电,在朱云震胸上连戳两下。
朱云震心头一沉,以为当时就得死去,但觉那手指落处,不过隐隐作痛,而且稍痛即止,不禁暗暗忖道:这贼子命名的什么手法,难道还要我慢慢痛苦,受尽折磨再死。
想到死,脑海之内,也显出雯儿的倩影。那是一个无限甜蜜、无限温柔的影子,那影子代表着雯儿,并非叶洁。
一个神秘诡异少女,她的倩影,同时出现在两个男人的脑海内,无形之中,支配着这两个男人的命运了。
忽听天侯公子冷冷道:
“我已点断他的‘厥阴心脉’,不出十三天,他必死无疑,你们务必在人死前回宫,以便神君审问口供。”
丁公望躬身道:
“是,属下不敢延误。”
天侯公子冷冷一哼,身形一晃,转眼不见。
呼啸声中,一阵寒风,着大量雪花,卷入了店堂之内。油灯被风扑灭,店堂中一片漆黑。
朱云震内功被毁,迭受重创,身子已孱弱不堪,被这阵风雪一刮,如坠入冰窖,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战。
丁公望负有押解之责,唯恐朱云震半路上死去,交不了差,这时大声喝道:
“掌灯,取棉被过来。”
院子照料马匹的店小二将一盏羊角风灯伸入门内,有人递过一床棉被,丁公望接过手中,展开棉被,将朱云震裹于被内,奔入院中,将朱云震连人带被缚在马上。
缚扎停当,众人纷纷上马,展眼间,十六骑高头骏马,首尾相衔,疾驰而去。
这时天还没有亮,朔风怒号,大雪纷飞中,马蹄踏雪,发出一片疾骤的沙沙之声,恍惚千军万马,衔板疾行。
朱云震俯伏在鞍上,双目之中,热泪泉涌,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的朱云震,已是无法不伤心了。
尤其伤心的是,一切都已绝望。想到虽然还有十二三天好活,但自己形同废人,那十二三个多余的日子,已宛如眼前一样黑暗了。
阵阵风雪刮入棉被,浸湿了整个面颊,不过,朱云震并不感到寒冰。反而很清醒,头脑特别灵明,这时,他什么都不想,单单想那块“玉符”,可叹江先生所托之事,竟无日完成,真教人死不瞑目。
忽然,他怀念起东门咎来,渴望着再见东门咎一面。
想起东门咎,心中泛起一种温馨的感觉,暗道:不知他是否真的做过那些坏事?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定要好好地劝他,要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还有雯儿,雯儿……唉!她那古怪的瞌睡病,难道是一种疯癫症么?
想着想着,一阵迷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云震悠悠醒转,睁目一看,风雪已止,天时已晚,坐马正进入一座城门。
忽听着前面马上的丁公望怒喝道:
“小狗找死!”
喝声中,一个叫花“哇!”地一声大叫,一脚摔扑在地上,由丁公望坐马左侧,摔到了马的右侧,那马匹受惊,猛然一跳,几乎将丁公望掼下马来。
朱云震突然感到,一对乌溜溜小眼睛盯住了自己,想要仔细看时,头在被中无法转动,也已看不到那小叫花了。
那小叫花年纪还过八九岁,跌倒雪地,裂着大嘴似要嚎,又像是不敢哭,神态极为滑稽,丁公望一则归心似箭,二则见那小叫花太小,不值得发作,因而仅只瞪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去。
店小二一瞧这群男女的来势,心头早已暗暗打鼓,忙不迭接过马匹,将众人迎入店内。
丁公望挟着朱云震踏入店堂,目光四扫,大声喝道:
“掌柜的,左右四间众房,我们要了,店堂中不许另外有人。”
那掌柜急步趋了过来,嚅嚅道:
“爷们先请坐,烤火,三间房有人,小的这就去和客人商量。”
右面前房空着,等仙露过去望了一望,觉得尚可使用,嘻嘻哈哈,挤了进去,这时有人催着备酒,有人叫着火盆加旺,有人站到房门口大声喝骂,催促原来的客人搬出,嘈杂嚣张,与昨日大不相同。
片刻间,另外之间房腾了出来,丁公望大声道:
“四人一间,大伙挤着一点,有个照应。”
那仙露在房中叫道:
“我们七个女人住两间,缺少一人怎么办?”
有人应了一声“我算一个”,爆起一阵哄笑,丁公望低声咒骂了一句,挟着朱云震走入左边的后厢房内。
这客栈是一家大店,前面亭堂足可摆下八桌酒席,这时丁公望等在房中洗脸洗足,店堂中空无一人。
须臾,酒菜摆好,店小二将脸盆中炭火拨旺,请众人入席,房中的人立时涌了出来,笑语喧哗,嘈杂之极。
丁公望最后出门,见朱云震坐在屋角不动,心中暗道:这小子连受重创,今日又粒米未沾,莫要死在半路了。
心念转动,大声说道:
“朱云震,吃饭了。”
朱云震万念俱灰,无心饮食,也不觉得饿,当下说道:“丁朋友请便,在下不饿。”
丁公望微微一证,举步往门外走去,忽然心动,暗道:小子莫要趁着无人之际,寻了短见,丁大爷可就无法交差了。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抓住朱云震的膀臂,道:
“老夫敬你是一条好汉,决定以礼相待,来吧,吃饱肚子再说。”
朱云震暗暗想道:生死由命,可不能受小人之辱。急忙站起身来,道:
“丁朋友放手,在下自己能走。”
丁公望微微一笑,放下朱云震,当先行去,朱云震跟在后面,一同走出房来。
酒席共是两桌,男女各占一桌,朱云震见下首有一座位,自行过去坐了,瞬时间,觥筹交错,轮番轰饮,女子那一桌首先猜拳行令起来。
朱云震举起筷子,拣了点小菜放在口中,但觉味同嚼腊,食而不知其味,于是向丁公望道:
“在下吃饱了,那边烤烤火去。”
丁公望怔了一怔道:
“好吧,你请便。”
朱云震摇摇晃晃,走到火盆边的矮凳上坐下,连番打击,弄得他人样支离,萎顿不堪,这时独自一人瑟缩在火盆旁边,越发显得形销骨立,孱弱异常。
葛地,砰然一声,大门被人一掌震开,门闩断作了两截。一阵寒风,挟着大片雪花卷入堂中。
众人猛地一惊,哗然声中纷纷推杯而起,移目望去,更是惊怒交进,喝骂之声四起。
只见大门口站定一人,身高不满四尺,年纪不过八九岁,上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肮脏已极的短棉袄,下身一条布裤,长才及膝,腿上破了一个洞。露出一块脏稀稀的皮肉,短发蓬乱,小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大雪天里,还光着一双脚板。
丁公望不看犹可,一看之下,老脸一片通红,厉声怪叫道:“好哇!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夫居然看走眼了!”
原来这小儿正是在丁公望马前摔过一跤的小叫花,这时二度出现,自然看出扎眼之处了。
那小叫花双手叉腰,当前而立,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将堂上的人扫了一眼,倏地手一指,叫道:
“丁老儿过来,小祖宗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