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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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曲》?”白肃墨重复了一遍,抬眼见着何思依旧立在楼梯口。
“白日见公子听奴家奏曲,奴家自认为是知音者,故而……有一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何思未再答话,转身缓缓上了楼梯:“此处人多口杂,公子且跟着奴家。”
如果说倚欢楼外面是气派,那么倚欢楼内便是装潢独特、金碧辉煌,远不止“气派”二字所能比拟。
花香瞿悄悄扯了扯白肃墨,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白肃墨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实施一礼,拒绝了这番美意。
楼中的宾客闻言皆是一愣,而后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这男子是什么身份,连倚欢楼头牌的盛邀都能拒绝。
“这样吗?”何思在原地愣了愣,她赶紧回过头去,看着花白二人推门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也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踉踉跄跄的回到房间,焦急的冲到窗边,看着白肃墨和花香瞿有说有笑的离开。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当时倚欢楼的头牌,叫欢莺的一位姐姐。
欢莺弹得一手好琵琶,就连何思如今的技艺,也是和欢莺学的。
但是,纵使有一手绝活,有一张绝姿,欢莺却并不快乐。她自视清高,以至于其他姐妹都笑话她,说这风烟之地,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知己者”来。
后来从楼兰来了一位士子,名孟堂斜【xiá】,殿试中举后,在翰林院就学。一日,孟堂斜和友人一同前往东市,恰值欢莺正在房间里独唱独奏。
好巧不巧,这边便让孟堂斜听见了,这孟堂斜也是个爱乐之人,当即探问那位琵琶女为何人。
欢莺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知音者”,有朝一日竟真真切切的出现了,自二人见面之后,欢莺就像发了狂似的,把自己积攒的家财全都给了孟堂斜。
可谁料,欢莺一次次催孟堂斜为她赎身的时候,孟堂斜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最后以孟堂斜亲自写了一封绝交书,二人之间这才没了联系。
何思尚还记得,当时欢莺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也不喝,过了三天,因为有路过哭泣的孩童指着倚欢楼的一间房间,众人这才发现,倚欢楼的那间房里,吊着一个人。
何思没有去看,听其他姐姐们说,欢莺并不像是自尽,反倒是……人为。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孟堂斜,其他姐妹也有想到的,可惜苦于没有证据,这种想法也仅仅是个想法,做不得证。
是以最后,众人合资给欢莺买了副棺材,葬在了一处相对不凶的地方。
后来,孟堂斜自请贬官杭州,自那之后,何思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想到这件事,何思不禁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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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白肃墨闷闷不乐的走在路上,时亥,仅有几处生意红火的地方还亮着灯,歌舞升平,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也大都是准备要回家的。
夜凉如水,春色三分,七分离人醉。
白肃墨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索水休沐,满脸的疲惫。
坐在客栈一楼等着他们的是程仁甫,他低着头,就着烛火,手里摩挲着书页,嘴里正喃喃着什么。听到“吱呀”的开门声,连忙打了个哆嗦:“谁……?谁谁谁……!”
花香瞿忍俊不禁:“睡迷糊了?程兄啊,难为你了,这么晚了还等着我们。”
程仁甫倚着桌子,扶着头,缓了一会儿才道:“不日后开考,你们两个,真是一点也不着急。”
花香瞿笑了笑,又来这一套,嘴里只好应承着:“是是是,您老说的极是……”
程仁甫哼了一声,白肃墨突然发觉不对劲,试探问道:“程兄你……醉了?”
程仁甫转头又哼了一声。
花香瞿:“……”
白肃墨:“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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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花香瞿兴致勃勃的拉起尚在困觉的白肃墨,白肃墨迷迷糊糊的起了床,磨磨蹭蹭的洗漱完,然后奇奇怪怪的被带到了城郊外。
走过繁华的朱雀街,绕过几个七拐八绕的胡同,和花香瞿共乘一马颠簸一路……这一路眯瞪着眯瞪着,白肃墨就清醒了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潭清翠的碧湖,画舫烟中浅,水雾朦胧,岸堤柳条缀着碧玉珠,随风飘荡,白云不卧深谷,密密麻麻的压在天上,压的人也不顺气。
“此处……?”
花香瞿回答道:“此处,洛阳城西郊,碧玉湖。”
碧玉湖……好直白的名字。
“……真不错。”
花香瞿误以为白肃墨是在说景致,得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我昨夜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发现这里的!”
“昨夜……”白肃墨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昨夜没睡?”
“昨夜……睡了的。”
“哦?”
白肃墨还想说点什么,转头一看已经没了人影,抬头,那厮竟去租船去了。
船舫内只有花白二人,白肃墨扶着栏杆,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突然,一条锦鲤窜了出来,唬的白肃墨身子往后仰,“噗通”一声摔在船舱里。
听到动静的船夫问了问缘由,得知后,不觉笑了笑:“这是预示着相公,此番殿试必能高中啊……哈哈哈……”
闻言,白肃墨起身走出船舱,道:“船家,您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来赴考的?”
老船夫搁下船桨,招手示意白肃墨走进些,道:“老夫此船所载过的,皆是赴考的年轻人……嗯……”他顿了顿,眯着眼睛看了看白肃墨,脸上微微一变,“……不过……相公虽中榜有望,但……日后将会有一个麻烦事,一直纠缠着相公。”
白肃墨心下一惊,后退三步,拱手深深一礼:“愿闻其详。”
水面初平云脚低,昨天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今天便乌云盖顶,算算时辰,约摸着,已是巳时。
刷啦一声,风突然大了起来,湖水也被吹的翻腾,水面上的船舫随着湖水的翻腾而颠簸着,白肃墨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赶紧扶着栏杆坐在船板上,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风才停下。
老船夫笑了笑:“看来,是老天不想让某人中榜啊……”
白肃墨:“???”
一滴雨毫无征兆的滴在白肃墨鼻尖上,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下了起来,白肃墨接过老船夫递过来的蓑衣披上,忽然有一种“独钓寒江雪”的境界。
白肃墨笑了笑自己怎么净想这些有的没的,随即正色道:“不知老船家方才的话……所言何意?”
老船夫叹了口气:“相公可知道……孟堂斜此人?”
“孟堂斜?自然!前些年担任了江宁知府,和我父亲是故交。”
“他啊,当年也来过碧玉湖这里,这碧玉湖,原本是开国皇帝为皇后准备的生辰礼物,命八千工匠三个月内完工……”
“三个月??”
白肃墨环顾四周,这么大的湖,三个月实在太仓租了……
“相公莫慌,且听我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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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的洛阳城,春闱过后,无数士子春风得意,有为中榜喜极而泣的,有为落榜失声痛哭的。孟堂斜很幸运,一举中探花,当日即和众多好友一同踏青赏春,高歌“春风得意马蹄疾”。
自打进洛阳城以来,孟堂斜起早贪黑、闻鸡起舞、勤学苦练……倒还真没有怎么闲下心来好好游赏一番洛阳城。
嗯,不对,开榜前一天,他曾和友人一同去碧玉湖游玩一次。
这湖真是稀奇,孟堂斜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当年的八千民工是如何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挖出了这么大的湖,老船夫笑着为他们解惑,说此处原本为一片小池,粗略算下来,约摸着有千年历史了。
碧玉湖湖水清冽,往来船舫,载的大都是前来散心的士子,三年一次的春闱,有的人究其一生都无法中榜。
春闱前几个月是碧玉湖生意最盛的时期,这年夏,老船夫收好了船后,和邻里的几位同伴一起,打算往东市摆个生意做。
彼时洛阳城尚有宵禁,时间快到了的时候,老船夫正收拾东西打算回家歇息,无意中竟听到了几声孩子的啼哭。
那稚童不过五六岁大,有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赶紧跑了过来,一脸的担忧:“少爷……可算找到你了……”
那孩子泣不成声,往高处指了一个地方,哭道:“有……有鬼……姐姐变丑了……呜呜呜……”
“姐姐?”那年轻的家仆一愣,顺着稚童的指示望过去,瞬间尖叫了一声。
那是倚欢楼花魁的住所!那个吊死的女人是倚欢楼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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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缓缓收歇,老船夫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相公或许不明白,这倚欢楼花魁和孟堂斜有什么联系。当年的花魁名欢莺,弹得一手好琵琶,那孟堂斜大人呢?也是个好四弦的,据说是孟堂斜大人游东市,看上了那欢莺。”
“可是……我从没听过孟大人……提过这个人……”
白肃墨此言一出,老船夫先是诧异,而后又是一脸惋惜:“害,也该当如此啊。”
一只手不知何时按在白肃墨肩上,白肃墨一个机灵,抖掉了蓑衣,回头定睛一看,果然是花香瞿。
白肃墨张牙舞爪的扑过去:“花香瞿你找死!”
花香瞿笑着躲开,收起油伞,边躲边道:“老船家,您说这孟堂斜大人,当年是中了探花?”
“是榜眼啦。”
“哦哦,榜眼……那个欢莺姑娘,我听说是个高洁的,一直在找什么……知音者……”
花白二人玩累了,瘫坐在甲板上,继续听老船夫讲故事。
“哈哈,的确,那欢莺姑娘和孟堂斜大人结识之后啊,可谓一心一意只为孟大人,可惜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啊……
“闻相公身上,才从倚欢楼出来过吧?”
白肃墨一愣,点头道:“的确……去过一次,老船家是怎么识出来的?”
“倚欢楼的香过于浓烈,所幸相公并未待太久,不日便会消去。”
船舫行至岸边,花白二人下了船,同老船夫告别之后,白肃墨突然拽住花香瞿的一缕头发,面无表情,目视前方,淡淡道:“怎么这个你没说?”
花香瞿把头发拽出来,抚了抚头发:“欢莺的事?十多年了,谁会记得这种老八卦。不过白弟,那个何思,你最好别去找她,我感觉你们像极了孟堂斜和欢莺。”
“……哦,知道了。”
“歪!你别这种态度啊!白弟白弟!白天的东市更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