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以上乘轻功,一路在叶上狂奔,累了,便飞入城中,吃饭睡眠,这样到了咸阳城中,见有一小个子西域人士,在街头表演幻术。
殷梨亭一面在街边摊子上吃饭,一面观察此人,最初也没有太多留意,直到那人从嘴中喷出一团烈火,倒让殷梨亭来了兴趣,便放下碗筷走过去看,这才发现这人原来不是矮子,而是没有双腿,确切的说,是少了膝盖以下一截。
当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看客四散,那人收了看客们扔在地上的银子,便急着要收摊,殷梨亭走上前问:
“你长得不像中土人士,一看就是从西域来的,又擅长幻术与吐火,敢问阁下与吐火教有何关系?”
那人道:“不瞒高人,在下名叫巴斯克,正是西域吐火教教徒。”
“既是吐火教教徒,来我中土作甚?”
巴斯克细细打量殷梨亭一番,道:“说来话长,我在城外土地庙居住,高人不妨与我同去,我好将龙来去脉与高人细说。”
殷梨亭当然没有意见,便随巴斯克出了北门,来到一座破败的土地庙中。这庙年久失修,看上去早已荒废。角落里一张草席,上面铺着脏兮兮的毯子与棉被,旁边是一把小木凳子,上面立着一根蜡烛。这便是巴斯克平日睡觉的地方了。
此时,天色已近全暗,巴斯克便点了蜡烛,与殷梨亭一起在席子上坐下,道:“高人一身道袍,手执拂尘,仙风道骨,不同凡响,不知如何称呼?”
“武当派掌门殷梨亭。”
巴斯克虽是西域人,但混迹中原已久,对于武当派掌门这样响亮的名号,同样如雷贯耳。
“原来是殷掌门。”巴斯克倒头便拜。
“严重了,不必如此。方才你说你是吐火教教徒,且为我说说吐火教吧。”
“我其实……是从吐火教逃出来的……”巴斯克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你是逃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斯克道,“吐火教在西域风头日盛,教众甚广,教徒们能言善辩,到处游说百姓入教,说是一人入教,全家享福。入教后,不事生产,吃住也有着落,入教后,不用再服徭役,不用再缴赋税,我当时成婚不久,却找不到事干,被人一说,就加入了吐火教。入教才知,所谓不事生产,是不可以在外劳动,但要替教会作事。我一入教,各种苦活累活脏活就接踵而至,而教会是不会给你钱的,只管你吃住。更可怕的是,教主颁布新规,说护法以上人员,一心事教,不可成婚,只须以教徒之妻为妻便可。”
“护法以上人员?那是有多少人?”
“就五个人,四大护法与教主本人。”
“以教徒之妻为妻,何意?”
“就是说教徒的妻子等于是护法和教主的妻子,他们有权占有任何教徒的妻子,只要他们看上就行。我一知道这新规,就更后悔入教了,跟当初游说我入教的人说,自己想脱教离开,但那人却说脱教得经过教主允许,自行脱教,擅自离开,以叛教处置。”
“以叛教处置,又有何说道?”
“以叛教处置,就是说会施以火刑,活活烧死,当然也有绞死,杀死,毒死的,最轻的也得弄成废人,再放你走。可我与新婚妻子恩爱有加,不想让他们占有我的妻子,于是便偷偷与妻子商量,逃了出来。但结果还是被他们发现,他们以叛教为由,砍断了我的双腿,把我丢弃在道旁,而我的妻子则又被他们抢去,至今生死不明。”
“你既已被他们砍断双腿,又如何来到我大明?”
“我被砍去双腿后,已昏死过去,中间醒来才知,自己被经过的驼队救了,那驼队往来西域与大明,作些丝绸、瓷器、茶叶、药材、香料之类的生意,是他们把我带入大明的。”
殷梨亭听了巴斯克的悲惨遭遇,不知如何安慰于他,半晌,才叹了一声,道“你被砍了双腿,靠卖艺艰难度日,可过得够辛苦的。”
巴斯克答:“不辛苦,能等到您这样的高人,将我的身世说了,我就值了。”
“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呢,我帮不了你的。”
“帮得了最好,帮不了我也认了,我知道吐火教势力强大,不是谁都可以挑战的。”
激将法对殷梨亭来说很好使,殷梨亭的脾气上来了。
“实不相瞒,贫道之所以下山,正是要去西域天山,为我徒儿讨一株千年雪莲。我徒儿双目失明,正是被吐火教的吐火功所伤。此去是生是死,是平安还是要战斗,我也不知,如果难免要与吐火教开打,你且告诉我砍你双腿,抢你妻子的人是谁,我好一并报了你的血仇。”
“他叫库莫索拉,是吐火教的西护法。此人鹰鼻鹰眼,长发无眉,精于幻术,能吐火,内力深厚,自创‘十里追命掌’,能与两丈远处夺人性命,亦能隔墙发功,伤人于无形,”
“此人擅使什么兵器吗?”殷梨亭问。
“十里追命绳。其实是一条很长的铁链,只不过外头用彩绸包裹,看起来柔软无力,以迷惑他人,名字也故意取成‘绳’,而不叫‘链’,这链的一头形如蝎尾,尖而有毒,道长如与他对打,一定要避开,当然,整条链子也是坚硬无比,能抽,能打,能甩,能绕,能缠,作用很多,变化无常。”
“东护法与南护法,地位比西护法高,武功是不是也更胜一筹呢?”
巴斯克道:“大致如此,但没人见过四大护法彼此比武,总得来说各有所长。那东护法名叫图尔仑,高鼻长身无发,头顶凸起,颈粗如桶,身壮如牛,此人身长九尺,力能扛鼎,拳硬如铁,肉硬如钢,擅长打硬仗,一旦开打,如大象犀牛,只管横冲直撞,不怕伤,不怕痛,一般人被他抓到,能活生生撕成两半,恐怖之极。”
“他用什么兵器?”
“用一柄虎头金锤,半丈来长,百五十斤重,这锤子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气吞山河,凡人只要挨到,非死即残,他凭着这战神般的勇力和这柄虎头金锤,上山不避虎,下山不避象,所向披靡。”
殷梨亭边听边点头,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并未有太多变化。
“南护法又如何?”他问。
“南护法名叫多桑,长身,偏瘦,一年四季只穿长袖衣服,那袖子里藏着的就是他的致命武器。”
“是什么武器?飞镖?”
“不是飞镖,是飞蛇。”
“飞蛇?”
“对,飞蛇,快如飞镖,却比飞镖灵活,飞镖一旦不中,便是一段烂铁,这飞蛇一击不中,还会继续攻击,因为这是活蛇,且跟西护法的链子尖一样,也是有毒的。那蛇大小长短一如筷子,平时就躲在多桑的袖子中,不知有几条。除了飞蛇,多桑自创了‘蟒蛇缠’,也是极其狠毒的武功。”
“蟒蛇缠?”殷梨亭细细品味着,似有所悟,“那人一定是擅长近身肉搏了?”
“何止近身,简直是贴身,他就如一条蟒蛇,一旦被他捉到,他会用缠法,绞法,锁法,慢慢地置你于死地,你根本动弹不得,就是等死。若是不用这些技法也行,一旦缠住你,单单用一招吐火,你也够呛了。不过好在吐火功不能随意发动,它须要‘静’,也就是调息与蓄力。”
殷梨亭还是点头:“北护法呢?以前是沙力布吧。”
“沙力布是很久以前了,现在的叫法吉,身材中等,貌不惊人,此人是四大护法里面唯一一位擅长中土武功的,跟他较量,你一定不陌生,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唯一与中土武功不同的,还是吐火。”
殷梨亭又问:“说到吐火,我想起一件事。我听说吐火教中掌握吐火功的人都是身居高位,怎么你一个普通教徒也会呢?”
巴斯克笑了几声:“我那是幻术,是假的,他们的吐火功不借助任何东西,就是凭空从嘴里吐出火来,这才吓人啊,我那点吐火功夫,根本不能用来真打,要真打我得准备一大堆材料,等我准备完,也已经被人打死了。”
殷梨亭见他说得风趣,也笑了几声,又问:“巴斯克,你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你不是要讨千年雪莲吗,西护法的地界就有,你不妨找他要,他是我的仇人,你也可以面对面地会会他,真要是像您说得那样打了起来,要杀人的话,我希望死在你手里的,是西护法库莫索拉。天山十分广阔,四大护法各守一角,彼此很少来往,因此一旦开打,其他三位护法也很难一下子前来驰援,这对道长来说,也是有利的。”
“好,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前往天山,只是贫道仍有一事未明,还请阁下指教。”
“不敢当,道长有话但言无妨。”
“千年雪莲如何识得?”
“雪莲长于大寒积雪之地,年愈深而花形越坚挺,风骨越傲岸,晶莹剔透,精彩四射,但凡看物,全看它的精气神,别的一时也说不上来,道长只须记得那西护法便是个爱莲之人,他喜好女色,平时就常以雪莲滋补,他的院中,有两株千年雪莲,不会有错的。”
“好,多谢阁下指点,贫道心中有数了。阁下还有话要说吗?”
巴斯克有些为难道:“我虽然与西护法库莫索拉有仇,也很希望有人能杀了他,但我还是想请道长慎重,吐火教不是谁想进就能进,谁想闯就能闯的,除非道长不怕死,不要命。依在下之见,道长还是别去的好。”
殷梨亭笑道:“我千里奔波,就是为了去吐火教讨要雪莲,我怎么可能不去呢?”
“你以前不是不知道吐火教那几大护法的厉害吗,现在我都跟你说了,难道你还敢去?这还仅仅是四大护法,吐火教教主希极斯,其武功、法力更是神出鬼没。”
殷梨亭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可知我们武当山是哪位神仙的道场吗?”
“不是真武大帝吗?”
“对,是真武大帝,那你可知真武大帝是主水之神吗?他吐火教是玩火的邪教,我武当山是水神的道场,看来我们武当派命中注定跟他吐火教是水火不容,要干一场,这是天意,你休要多言,等我消息便可。”
“你是说你还会来这土地庙落脚,找我吗?”
“如果我活着从天山回来,我一定再走咸阳,再访这土地庙,对你有个交代,如果我一直没来,就说明我已经死在天山了,你也不必再等,或者另待高人为你报仇吧。”
“道长既然心意已决,我又何必多言,道长小心希极斯与四大护法便是。希极斯也很好认,他长年一袭黑袍裹身,只露一双眼睛,除非喷火之前,会将脸上面巾微微下拉,露出嘴巴。此外,其法力亦高深,平时不用脚走路,因为他能双脚离地,一动不动,单凭意念就能东飘西荡,如云朵在风中来去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我知道了,我不会怕他的。今天我就在这庙中过夜了。”
殷梨亭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盘起了腿,再度练起功来。巴斯克则打开钱袋子,数起他一天的收获来。
第二日黎明,殷梨亭还闭着眼,修习内功,旁边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并喊了几声“道长”,殷梨亭便睁开眼来看,原来是巴斯克替他准备了早饭。
白天到了,庙中还是冷冷清清,连过往的脚步声都没有。
“巴斯克,你在这土地庙呆了多久了,没人跟你抢地盘?也没人来打扰?”
巴斯克笑了笑,道:“道长,我挑地方落脚时是考虑过的。这土地庙曾经一夜之间吊死过三个女人,是一个要饭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女儿,自此之后,这土地庙就被废弃了,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进来。”
“你胆子也不小,”殷梨亭道:“但愿我从西域返回的时候你还在这里。”
“放心吧,肯定在的。”
“我从武当山出发前,考虑到我一个中土人士,可能会与吐火教中人言语不通,就先画了两幅画,其中一幅是雪莲,你帮我看看画得像不像,我昨天看着画的有点像大白菜,可别让库莫索拉误会我大老远跑去吐火教是卖白菜去了。”
这回轮到巴斯克笑了,他一面夸殷梨亭说话有趣,一面从殷梨亭手中接过图画,一看,道:“画得很像,只要是吐火教的人不可能把它误会成白菜的。而且吐火教一直有打算东进,加上西域本来就多汉人,因此吐火教中不管哪个分部,总会有几个汉人在,他们完全可以充当译者。”
“要是真有汉人那可太好了,”殷梨亭惊喜道,“对了,我看你这里有炭盆,你要不捡根木炭,给我画一下吐火教在天山的布局图?”
“当然可以。”说着,巴斯克便从炭盆中取来一截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
根据巴斯克的绘图显示,天山上的吐火教势力共分五大部,中央是教主希极斯的势力范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则分别由四大护法据守,这五大部彼此相距数百里远,中间虽有驿站联通,构成一面大网,但如果能突破某一部,且能速战速决,那就有可能赶在其他部前来支援前抽身离开。
殷梨亭叹道:“这样最好,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就是怕他们离得太近,万一争执起来,他们会一齐袭来。”
巴斯克道:“道长此去要是顺利,请帮我打听打听我妻子的下落,她的名字叫扎依。”
“知道了。”殷梨亭暗暗将名字记下,又道:“吐火教只在天山上建教吗,山下是否也有他们的教址?”
巴斯克答:“山上山下都有,山上为主,山下为辅,但传教都在山下,普通教众都在山下。教众一旦入教,几乎无法脱教,只能为教主奉献一切。西域百姓,苦教久矣。”
“明白了。我这就要走了,你等我消息。”
说完,殷梨亭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踢了踢脚,来回作了几次深长的吐息,突然一个纵身,便上了庙宇的屋顶,巴斯克睁眼看时,殷梨亭已像燕子般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