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天上掉下个张真人(下)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4881字 发布时间:2022-07-27

天上掉下个张真人(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三集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又到了道长敬天拜醮的日子,上一次拜醮还是在精舍里,道长也只叫了严嵩、徐阶、吕芳三人;这一次拜醮的道场,设在玉熙宫的大殿内,朝天观的所有道士带,卯时初便早早站在了大殿两侧,殿内挂满了各式幡罗旗盖,诵经声、法器敲击声不绝于耳,缥缈如白雾的烟火气环绕梁间,经久不散,这是一场庆贺张真人降世的罗天大醮;也是宣告道长修仙取得阶段性成果,终于获得上天认可的盛大庆典;更是一场检验官场人心所向的非民主测评。关于自己身居西苑、一心玄修这件事,道长也想多听听来自于基层的声音,这次绝不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能参加,大家想说什么完全可以畅所欲言,实名写在贺表里呈上来就好,道长保证每一本都会亲自看两眼。

 

整场仪式由朝天观观主,蓝道行全程主持,此刻道长头戴香叶冠,身穿李妃送的那件非主流道袍,正在书案前挥毫泼墨、奋笔疾书。不知过了多久,道长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吕芳跟蓝道行两人举起一张偌大的宣纸,一个身穿黑衣手拿法杖,黑须黑发的中年道士形象跃然纸上,这便是传说中的张三丰了,虽然被道长画成了一副,何茂才cosplay伏地魔的样子,但毕竟也算是一副像模像样的肖像画。道长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创作,笑着说道,“请神牌,朕要给张真人,敬上封号”,随即在画作留白处题了一行小字,又在左下角盖上自己的印章,还特地写了“御笔”二字。不消片刻,何茂才转世便又多了个“清虚元妙真君”的封号,那副肖像画和张真人的神主牌都被供在了神坛上。道长郑重其事地对着神坛拜了三拜,又亲手奉上了装着血经的木盒,然后盘腿坐在了大殿正中的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此时已经进行到了仪式的最后一项,吕芳对着殿外高声宣道,“上群臣贺表”。

 

两个小太监抬上了一个矮木桌摆在了道长手边,上面摞满了群臣的贺表,道长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发现贺表数目不对,至少还缺了一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开始问候起了严嵩全家,随手拿起一个贺表,瞄一眼上面的名字,象征性地翻看两眼,便放在了地上。不一会的功夫,道长脚边便堆满了贺表,吕芳从桌上拾起最后一份贺表,恭敬地递给了道长,“谁的”,道长已是脸若冰霜,没有伸手去接,“启奏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主子陛下,最后一道贺表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的”,吕芳低着头一五一十地答道。道长面无表情地念叨了一句,“严嵩、严世蕃父子,还有一半的官员都没有贺表”,吕芳避重就轻地回道,“回主子,贺表都在这儿了”。

 

司礼监早早就给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下了通知,正月初一有场宗教主题的大型庆祝活动,届时道长也会亲自出席,希望大家踊跃上贺表,为活动现场造势,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果,道长辛苦准备了一桌菜,请柬都发了,最后只来了半桌客人,不仅扫兴而且也让主人脸上无光。敬献贺表这种事儿,有点像随份子,心里的祝福可以没有,但手里的红包绝不能没有,主人家也许记不住谁随了份子,但谁特么没随份子,一定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像严嵩父子这样不但自己带头抵制,还私底下串联了一大帮拥趸,一起组团搞非暴力不合作的行为,绝对是能把嘲讽效果拉满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严嵩父子干的事儿,最多也就是给道长添点堵罢了,还不至于让道长大发雷霆;像海老爷那种偷偷往红包里塞冥币的行为,那特么才是真的苟,简直是断子绝孙、丧心病狂。

 

严党的那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道长的法眼,只是圣明天子明显低估了严党的组织动员能力,讲道理,道长赦免齐大柱是一个极为清晰的政治信号,道长原本以为,严党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些朝秦暮楚、随波逐流的骑墙派,要么如胡宗宪一般明哲保身、从善如流;要么如高翰文一般,背信弃义、卖主求荣。道长确实没料到,在大是大非面前,竟然还有一半的官员不惜得罪道长,也要给严嵩站台,这便是严党二十年积累的真正的实力,也是严阁老敢于公开和道长叫板的底气所在。严嵩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向道长示威,明摆着是在告诉道长,我们父子二人和这些官员可是绑定在一起的,要留一起留、要倒一起倒,朝廷少了严屠户,道长你怕是只能去吃带毛的猪了。


这边厢道长已经在玉熙宫里看完了所有贺表,老人家一生气又去闭关了,出关的日子刚好定在正月十五,看样子,这是要等吃完元宵,就打算收网抓人了;那边厢严府的书房内,严嵩召集了几个最核心的骨干坐在一起开会,除了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还有大理寺卿万寀、刑部侍郎叶镗二人。严嵩刻意穿了一身官服,惬意地跨坐在正中的坐塌上,其余几人都是一身便服,围坐在侧,严嵩不开口,众人也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地想着心事。毕竟有一半的官员没上贺表,而且就是眼前这几位,在负责私底下鼓动串联的,道长好像是吃了个哑巴亏,一句话也没说就去闭关了,可诡异的风平浪静明显比预料中的暴风骤雨,要可怕的多,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忐忑,鬼知道半个月后又是个什么光景,究竟是道长在沉默中爆发,还是严党在沉默中灭亡,这的确是个问题。

 

跟道长公然叫板,绝不会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体验,除非学海老爷那样,事先在家里摆好棺材帮自己壮胆,很显然严党众人并没有那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觉悟,大家只是在走投无路之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其实严党心里比谁都清楚,己方阵营早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随便一个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过激反应,而道长赦免齐大柱,无异于往鱼塘里丢了一颗深水炸弹,不但惊起一滩鸥鹭,还能听取蛙声一片。严党为此组织动员了所有的虾兵蟹将,装出一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样子,看似众志成城、勠力同心,实则外强中干、虚张声势,憋了半天大招,也仅仅是不上贺表而已,既没有以死抗争,也没有人头落地,别说庭杖了,连个降薪罚俸都没有,就这,还把自己吓地好似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似乎是感觉到了众人心里的恐惧,严嵩故意摆出一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姿态,慢吞吞地说道,“今天正月初一,老夫八十二了,你们可正在壮年,为什么不向皇上进献贺表?”同样都是没上贺表,别的严党官员,最差也就是丢了铁饭碗,再吃几年牢饭;可屋子里坐的这几位,最少也是流配三千里起判,弄不好还要被拉出去砍头抄家,除了跟着严嵩一条路走到黑,根本就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严世蕃最清楚自己的处境,声色俱厉地说道,“上贺表是死,不上贺表或可一生”,罗龙文紧跟着也表了态,“小阁老说得对,他们弄出张真人降世的鬼话,皇上要是真信了,我们一个个便死无葬身之地。阁老您放心,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凡是我们的人都打了招呼”。

 

其实小阁老说的一点儿也不对,有没有张真人降世的鬼话,严党上不上贺表,这都是一个十死无生的局,因为早在严世蕃跟鄢懋卿黑掉道长200万两银子的时候,严党就已经死了。讲道理,严党的胡宗宪可以把毁堤淹田,硬说成是河工失修,凭什么人家李妃就不能编个瞎话哄道长开心呢,而且李妃也没说那白胡子老头是谁,是道长自己说那是张真人的,就算真是鬼话,那也是道长自己说来骗自己的,跟你们严党有半毛钱关系嘛。严嵩痴痴地望着前方,有些失落地喃喃自语道,“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老夫临渊履薄凡二十余年,刀枪剑戟都替皇上挡了,这一次皇上如果真要弃微臣如敝屣,之后只怕就没有人替皇上遮风挡雨了。悠悠我心,皇天可鉴,他徐阶、高拱、张居正,想夺这个位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杀了我,杀了你们,咱们都没了,他们能替皇上遮风挡雨吗?”

 

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严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在道长眼中,自己和严党从可以忍者,变成了万不能忍者,这些年一直替道长遮风挡雨,不知不觉间,一双白手套早就成了黑手套,,浑身污渍、人见人厌不说而且还招风惹雨,被道长弃之如敝履也是理所应当、在所难免。严嵩看的分外明白,严党只是贪财,清流却是既贪财又贪名,那群自命清高的伪君子,满嘴仁义道德,脑子里想的却是名利双收,让他们去替道长背黑锅,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说永远不要相信在野党,执政了都一样,甚至还可能一茬不如一茬,正如谭大人那首诗中所言,“何处无月,何月不照人,只无人如道长与严嵩二人也”。


严阁老的话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失败主义情绪,就好像临终遗言一般,委屈中带着惆怅,哀怨中透着凄凉,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严阁老这番未战先怯、输人又输阵的感慨,听的小阁老是脸色发青、如坐针毡,倏地一下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反驳道,“还不定谁杀了谁呢。景修、叶镗、万寀,禀告阁老,张三丰那函真经的来历都查清楚了吗?”鄢懋卿低声吩咐叶镗回话,那叶镗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回阁老,这几天卑职们派了好些人在查,那函真经的来历,已经查出眉目了”,“什么眉目”严嵩面无表情地问,叶镗道,“那函真经压根就不是什么张真人送给齐大柱老婆的,而是来自高翰文娶的那个妓女之手”。有一说一,腊月二十二晚上,诏狱门口有没有个白胡子老头去撩拨柱嫂,人家道长能不知道嘛;血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连你们严党都能查清楚,道长他会查不清楚嘛;既然道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那你们严党去查血经的来历,跟海老爷去查毁堤淹田的证据,还特么有什么区别,道长能烧海瑞的奏疏,就不能烧严嵩的奏疏嘛。

 

“妓女”,严嵩知道叶镗说的正是那个芸娘,心中暗道,挺好的一个妹子可惜是跟了高翰文,同样是花20万两银子,与其买个戏班子,还不如把芸娘买回来给自己暖床呢。那万寀接着答道,“阁老,杭州死了的那个织造商沈一石,您老还记得吗?”当初抄沈一石的家,还是严嵩亲自下的令,这么算起来,逼死沈老板严阁老才是主谋,只可惜沈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高翰文抄家抄了个寂寞,要不然也不会整出后来这么多事了,严嵩继续明知故问,“这妓女和沈一石有关?”,万寀回道,“正是,那妓女本是沈一石买来送给杨金水的,其实就是沈一石的侧室小妾”,实话实说,比起锦衣卫,严党这边的情报搜集能力还是差了几分火候,这都过去一周了,也只查出血经是芸娘带来北京的,你们光把芸娘混乱的私生活查了个底儿掉,这特么有毛用,血经其实是沈一石留给芸娘的,而且还是经杨金水的手亲自送出去的,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们都没查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查出眉目了。

 

这芸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先是给沈一石做侧室,再去给杨金水做菜户,最后又成了高翰文的小妾,这特么不就是个三姓家奴嘛,而且还是自带克夫光环的那种,严嵩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老成持重地叹道,“嗯...,这件事要彻查,不上贺表就对了,你们立刻彻查,要严密看守高翰文和那个妓女,不要让他们走了或是死了。”当初通倭案只是牵涉到了海老爷,八竿子都打不到裕王,就被严阁老主动叫停了;如今这血经是李妃亲手献给道长的,张真人降世又是道长亲口承认的,这严嵩却嚷嚷着要立刻彻查,还生怕高翰文和芸娘被灭了口,可见严阁老确实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打定主意要铤而走险、狗急跳墙了。看着老爹这幅好似打了鸡血的模样,严世蕃也登时来了精神,眼中放着凶光,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爹,早看好了。高翰文那座宅子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着严世蕃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严嵩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思索了片刻问道,“陈洪陈公公那儿,你见面了吗?”严世蕃大喇喇地回了句,“还没呢”。严世蕃又一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淋漓尽致了诠释了,什么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阁老,你光看住高翰文跟芸娘有个锤子用啊,明显是去找陈公公勾兑业务,这才是关键啊,没有陈洪牵线搭桥,你们查出来的这些烂事,又怎么可能上报给道长,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吕芳给你帮忙嘛。严嵩眼中的失望转瞬即逝,只是不厌其烦地叮嘱道,“这几天你一定要见着陈公公,这半个月皇上闭关清修,只有他和吕芳能见着皇上,这件事让他想个法子,把风声透给皇上。告诉他,查出了妓女就查出了沈一石,事关沈一石就牵出了杨金水,一定要彻查下去,吕芳那个位子就是他的”。严嵩自然要维护道长的体面,奏疏可以写但绝对不能按正常流程上报,否则大概率又会被火给扬了,所以只能找人偷偷给道长递消息,吕芳的屁股早就坐在裕王那边了,这事儿还得找陈洪帮忙。严世蕃这熊孩子也实在是不让人省心,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耽误了,还特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要不是亲生儿子,估计早就被严阁老给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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