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真来方突然喉头一哽，眼泪涌了出来，他被面前这位真正的大男人那百 折不挠的气势慑服了，这人世上的一切情仇爱恨都装在他的心里，不轻易溢于言表, 愁白了头，便在情理之中。
“别这样，”寇世民见真来方泪流满面，走上前来，苦苦一笑，喉头也哽了，他很 清楚真来方舍不得他走，也在担心他这一走后的安危，“高高兴兴地给哥送行”。寇世 民咽了泪水，叹了一 口气，言语铿锵了起来。紧紧握着真来方的手，神色凝重，口张 了张，又闭了，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嗯!”真来方点了点头，答应着，擦干了眼泪说：“哥，您好人一定有好报，不要 着急，您全家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这去，很快会见到他们的。”
“谢谢你，”寇世民松开真来方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未亮的天，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我何尝不希望如此?”
“老弟晓得您心里苦。哥，您昨晚又一夜没睡？要是不能走，再住一天?”真来方 紧紧盯着寇世民的脸，希望他再留一天，让他再尽一天手足之情，让寇世民好好休息 一下，能有充沛的精力上路。
“你怎么知道我一夜未睡？你来看过我，你也没睡?”寇世民一惊，他不希望真来 方也过了一个不安的离别夜。
“不，我睡了，”真来方摇了摇头说，“您的头发一夜都白了。”
“噢!”寇世民扬头一笑，“愁白了头呀！哥舍不得你，舍不得这民风淳朴的好 地方。”
“哥还舍不得一个人!”真来方现出了笑脸，为了轻松气氛，让寇世民那紧绷的心 松弛下来，他第一次在寇世民面前说起了能让寇世民开心的话题，真来方说的这个人, 寇世民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谁，因此，也不必拐弯抹角地去问。
“人非草木，在这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能得到这样一位红粉知己，何尝不是人生 一大幸事？红袖添香夜读书呀，这份真情能净化一个人的灵魂，再说她那么秀美，我 又何尝不愿意日日厮守?”寇世民又点燃了烟，吸了一 口，叹了一 口气，没有否认自己 心里的隐痛，这也许是他一夜白了头的原因之一。
“到县城以后，要不要跟她见个面?”真来方见寇世民没有责怪他，又大着胆问了 一句。
“不了，我走了以后你再告诉她，叫她忘了我。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来娶她为妻。” 寇世民深情地说，轻轻地踱着步，“那么秀美，那么善解人意，不可多得呀。能够得到 她的男人，是一种福分。”
“天快亮了，去吃饭吧。”真来方见寇世民动了真情，怕他再伤心，便引开了话题。
“好!”寇世民简单答应一声，提起简单的包袱，准备出门。
“就带这点东西?”真来方不解地看着寇世民，吃惊地瞪着大眼。
“天暖和了，带一套换洗衣服就行。其他的东西都留在你这里，如果日后有可能, 我再来，再到这里来过冬。”寇世民转身环顾了一下这间为他遮了一个冬风寒的小酒作 坊，依依不舍地吹灭了灯，轻轻跨出门去。真来方轻轻关了门，跟在寇世民身后，几 步便过了天井，进了厨房。
石玉叶已经穿好了小荣兴，叫起了几个女儿。菊花抱着还没有睡醒的弟弟，让娘 空出手来张罗早饭。见寇世民进门来了，石玉叶连忙倒热水他洗漱了，把酒壶从炭火 上提起来，递在丈夫手上，含着眼泪招呼寇世民吃早饭。
这餐早饭，大家都没有多说话，小荣兴仍然没有醒。寇世民再三叮嘱真来方一定 送儿子进学堂，教儿子正派为人，希望日后他能成就一番大业。真来方夫妇含泪点着 头，答应着。
吃完了早饭，寇世民从石玉叶手上接过小荣兴，将他的嫩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 上，亲了又亲。石玉叶接过儿子，紧紧地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寇世民又伸 出大手，将三个女儿搂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叮嘱她们听父母亲的话，不要忘了寇家爸。 知道寇家爸要走了，真来方三个年幼的女儿也轻轻呜咽着，在母亲的反复叮嘱下，不 敢哭出声来。
寇世民也热泪盈眶，他松开女儿们，提起包袱，转身跨出门去，他不愿意让这善 良的一家再多伤心。
真来方连忙背起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包袱，跟着寇世民出了门。
天边泛出了淡淡的鱼肚白，晨风轻摇着池塘边的垂柳，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四野 一片寂静，天上的星淡了，月亮淡了，吹在人身上的风略带寒意。寇世民微微打了一 个寒战，站在池塘边，转过身来最后一次深情地看了一眼真家大屋，在心里说：“再见 了，各位父老乡亲，感谢您们对寇某的再生之恩，如果有来日，我一定再来拜望您们。 然后转过身去，几步便上了大路，没入村前的那片松林中，真来方跟在他的后边，急 急向山外走去。
走进山林不久，机警的寇世民突然听到身后的树林中时紧时慢地传来一阵隐隐约 约的枝叶摩擦声，直觉告诉他，有人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这么早，会是什么人呢?” 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来方兄弟走漏了我要离开这里的消息？”他急走几步，又否定 了这一猜想，“不，不会的。难道遇到了劫匪?”寇世民突然一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 打劫的土匪神出鬼没，谁遇上了谁倒霉，“甩掉他!”寇世民暗暗打定主意，拉了真来 方一把，让他走在自己的前头，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叫他快点走。真来方也听到 了身后的声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背上背着整整两大坛子银元，万一遇上劫 匪，人受了罪事小，耽误了寇大哥事大。再说，这些银元被抢了，他如何向寇大哥说 清楚，这通匪嫌疑叫他这一生如何背得起？真来方越想越怕，走得也越来越快，满头 大汗，气喘吁吁，恨不得迅速飞到人堆里去，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劫难。
走在后边的寇世民，轻提着脚，足尖点地，虽然快步如飞，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 声响。他竖起耳朵，听见身后的响声紧紧地跟着他们，离他们估计也就二丈开外。从 单调的响声里，寇世民听出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人不多，最多不过两个人，他松了一 口 气，决计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个尾巴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