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水草腐烂的臭气原来已蔓到这里了么?虽然下午神明总能把光均匀洒落在在这里,可空气却好像没有丝毫的净化——这里到处是恶心的气味。我走过一片旧城区,一边微笑一边舒展起因刚刚苏醒而噼啪起来的筋骨,凝望——还不是黑夜呢。
但这味道早已说明了石榕的败落。
我来到这座城市纯属的巧合,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也不会从芬泽离开吧。但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引力把我导向了这里,让我就像大马哈鱼会克制不住翻越激流,最终回归出生地去产卵一样不辞辛苦。这便是某类生物的特性。再回到这里,周围景物已大不一样了——花并非是昔日之花,就连都市,都隐去了从前模样。可我明白还有一点是一样的,即便轮廓怎么变化,那有若血管一般,光用脚底就能感受到的城市律动,永远是和当年一样的。想到这,我又忍不住微笑了。
我也希望大家能有些改变啊。
我曾在这发迹,在这成长,也曾在这感觉到了命运于我的伟大征召——所以我必须毫无保留地舍弃这里。过往真叫人怀念啊,虽然多已陨落成沙,但在我还不至于堕落到那么深的地步之前,还是他们把守着心灵的界限——对不起啊。虽然现在,它们和过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在我仅剩的记忆里,熟悉之人都慢慢化作了黄土,即便苟存,也多回到遥远的乡下,安度起余生了吧——唯有将军还算例外。我咧起嘴,回想起那些本就不多的,嵌在记忆中的人物,那颗真算宝贵的回忆呀。
那么,我向前一步,把笑展开,也该轮到我们衰败者退场了。
我已下了最后的决心,从今往后,再没什么能够阻挡我的意志——但,某种冥冥中的预示似乎已在梦境消散前告诉我:这将是最后一站了。这种感觉不会错,因为,神灵已经以这种方式告诉过我许多未来,而现在,我该为识破天机而付出代价。
只是唯有一事不解——为何...我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为何我自己会恐惧?我忽然想起自己也会死,骨头、皮囊、器官终会因氧化而消失——要是能早发现这点就好了。但微笑很快就重绽在脸上——这个结局不是早就注定了么?
前方便是最后一幕了。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瞬间就明白,他便是我相连磁石的另一方。我们曾在一个雪野促膝相会,彼此感触,无言破知了对方的秘密——这就像是心灵的语言,而密码是唯有相连的二人才知道的。果然是他,我记得自己那时充满了欣喜,果然还有人和我一样。
暗色的光一同在他身上展放,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变化。他的面庞已褪去了昔日之黑,昔日忧郁,而完全换成了阳光的面孔。希望在他身上生长,浇灌阳光,孕育出幸福和更强的希望。这算什么...我看着他,怔住了——你这算什么。
忽然之间,两端磁石本应该相容的力量,刹那就变成了互斥。
你就这么渴求希望吗?我狞笑着看着他,他肩膀也忽然一抖,皱眉,回头,但像在一无所获后离去了。
这样啊,他已看不见黑暗了。
背叛者很快就回过头去,他的眼睛已不具备洞穿深沉黑暗的力量,以至本应熟悉的脸就连一帧也没看到。他眉头一皱,很快回了头,我这才注意到在他身边的女孩来。他像是很歉疚,一声一声说着能安慰她的话——看唇型,大概是“对不起啦”“我不该随意回头的”这样的话。真是好笑,他还会说这种话么?
拿破里奥尼·阿诺克,你还会说这种话么?
他们的笑容愈发深粹了,话语之间,常常见到捏脸调笑、相互拥吻。那是爱人才有的目光吧。他那张因美容而年轻的脸上已没有过多的皱纹,一笑一笑,赔罪起爱人的赌气。他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也放下茶杯慢慢走了过去,靠近,靠近,终于看清了——她好像有一瞬也在看我。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少顷过后,她的目光便只由他所捕获了。我看着她,脸上也露出玩味的浅笑。
呀,是个独臂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