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夜深了。明日早点弄饭吃,我把该教给你的东西都教给你。后天一大早 早点走,不要把我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寇世民叮嘱着真来方,轻轻推了他一把。真 来方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门去,回了家。寇世民关了酒坊门,插上闩,脱了外 袍,躺进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回到家来的真来方,轻轻叫醒了石玉叶,将寇世民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轻轻对她说 了,又把寇世民送给他的药方给她看了。石玉叶听得目瞪口呆,尽管她不识字,但是, 聪慧的她绝对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她反过来叫真来方千万不要把寇世民的身世告诉 任何人,不然,官府追查下来,自己一家就有灭门的危险。她爬起床来,打开木箱, 将几个方子和写着“荣兴堂,三个字的宣纸一并同以前的一个药酒方子一起压进箱底, 上了锁。
这一夜,真来方两口子也没有睡安帖,他们商量着明天如何给寇世民办好在路上 吃的干粮和穿的衣袍,天快亮了才蒙蒙胧胧地睡去。
一大早,寇世民像往常一样走出门来,几步跃上村对面的小山,打开鸟笼上的布 罩,叫醒了鸟儿,将笼挂在树枝上,脱了外衣,打了一套长拳,见天大亮了,又从树 上取下鸟笼,打开笼门,对笼内的鸟说:“出来吧,你们自由了。”鸟们仿佛听懂了他 的话,一扑翅膀,钻出笼门,一扬头,随风飘上天去,上下翻飞着,好不兴奋。
吃过早饭后,寇世民便把真来方拉到酒坊来,把男女不育方子的变通运用,从女 人的经脉到男人的精气,从怎样生个健壮的孩子到如何节育,一一做了详细说明。又 手把手地将风湿病用药的炮制方法仔仔细细地教给了他,并反复要真来方试制了几次, 一直到夜深了,真来方完全彻底掌握了这个方子用药的炮制方法。寇世民又将这个方 子的解药炮制方法一并教给了真来方,叮嘱他,汤剂如果下药稍不注意,重了,就是 用解药也来不及,叫他少用为好,但是,汤剂方便,散剂制作困难。该交代的都交代 完了,寇世民又一招一式地教真来方一套猴拳,因真来方用心偷学了好久,现在寇世 民一点他就完全掌握了。
夜深了,明天一大早寇世民就要走,真来方告别了寇世民,回了家。该说的说了, 该教的教了,寇世民这才放心地倒在床上睡去了。
这一日,石玉叶也没有空,他烧起了砂锅,炒了花生,又炒了蚕豆、黄豆、绿豆、 红豆、米,将黄豆、绿豆、红豆和米和在一起磨成了粉,装进几个小布袋里,叫寇世 民带在路上吃。真来方告别寇世民回来后,将两个坛里的银元倒进一个布袋里装着, 准备明天一大早送寇世民上路。他躺下后,叮嘱石玉叶早点起来做早饭。
石玉叶睡了一个觉,突然一惊,醒了。她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上的星 仍然亮着,四野一片静寂。阳春的风,没有寒冬的无情,轻轻地抚着屋外的枝叶,枝 叶轻轻地呻吟着,仿佛生离死别的亲人,在呜咽着轻轻地叮嘱彼此好自珍重,好自珍 惜。石玉叶仿佛从这枝叶的呻吟中听到了寇先生对自己男人的再三叮嘱。她的眼睛一 润,喉头一哽,泪水便涌了出来。身边的丈夫因为日夜为这个家奔波,鼾声仍然不紧 不慢地响着。她不忍心叫醒他,轻轻披衣起了床,生起了炉火,烧水做饭。她估摸着 已是三更天了,离寇先生走的时刻越来越近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不断线地流, 她麻利地将昨日准备了一天的好鱼好肉热进蒸笼里。
锅里的米,因为火大,一会便沸了,石玉叶用铁勺搅了搅,见米都开了花,迅速 沥了米汤,蒸在火炉后灶上,把昨天晚上煨好的鸡汤挂在炉钩上热着,推开门看了看 天井外的天,见星淡了,知道天离亮的时候不久了,连忙转身进内房,推了推还在睡 梦中的丈夫,轻轻叫着:“他爸!该起床了!”真来方忽然一惊,坐了起来,慌慌张张 地拿衣就穿,边穿边问天是不是亮了,饭做没做。石玉叶看着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 晓得他的心一直悬着,没有落到实处,“噗”的一声笑了,擦了擦眼泪说菜都弄好了, 只炒两样青菜就可以吃饭了。天还没有亮,估计也快亮了。真来方这才放下心来,跳 下床,麻利地穿好衣裤,叫玉叶把儿子弄醒,穿好衣服抱起来,送寇家爸出门。石玉 叶应了,叫男人去炒青菜,她来弄孩子。
真来方打水洗了脸,麻利地炒好了菜,摆好桌,舀了一壶酒烫在炭火上,转身出 门,一路小跑地往后天井酒坊走去,拐过墙角,一抬头,见酒坊内亮着灯,知道寇世 民已经起了床,连忙几步过了天井,轻轻推开门,见寇世民边抽着烟,边踱着步,东 西都收拾好了,捆了一个小包袱,放在床上,他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听见推门声,寇世民晓得是真来方叫他来了,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问早饭是不 是熟了,真来方说是来叫他吃早饭的,寇世民长长叹了一 口气说:“如果不是朝廷,” 他略作停顿,将“追杀”两个字咽了回去,接着说,“我真想在这里做一世郎中。”
真来方紧紧地盯着寇世民,没有多说话,他很清楚,再说叫他多留些日子,那仅 仅是客套话,早走一个时辰,反而对寇大哥多一分安慰,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蛰居了一个隆冬,与亲人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一家人的生死,不知道远在济南府的家 被朝廷如何处置,其心内的苦痛,非常人能忍受得了。
久久盯着寇世民的真来方,突然发现他的两鬓长出了许多白发,连前额也长出了 很明显的一缕。淡黄的灯火将这些已经突出了黑间的白,映得格外刺眼。真来方暗暗 吃了一惊,仿佛一夜间,他眼前的这位巨人般的寇大哥突然苍老了许多:往日的思念, 久积心间却不能告人的苦楚,今日的离愁,明日的别恨,这一夜,这位为国家大业而 致家破人亡的壮士,肯定是彻夜未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个水秀山清的居处, 得了这样一位情同手足的男人的关照,更得到了另外一位素不相识却一见钟情的女人 的关爱,那手足情,那男女爱,现在突然要别了,也许是永别了,这叫他如何不愁, 如何舍得?这一切,他用白发写了下来,路人视若天书,只真来方读得懂,还有另外 一个女人能用眼泪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