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还有什么可以隐瞒？”
“现在，整个芬泽...不，全纳弥图尔，乃至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丑事！而你们，竟然还妄图掩盖真相么！”
“答话啊！”
奥布莱恩提起胸膛傲立着，在他面前，是芬泽市市政府的诸位大臣。他们环坐在芬泽市大会议厅圆周周围，各怀面目着叉起手，像在思考别的事情。唯有奥布莱恩不甘寂寞地站着，大声疾呼，振振有词——在其身后，由护卫看管的玻璃柜门外，不时传来偶现而遭制止的快门声及隐约抗议的声调。
诸位要员手指不时扳动着，拭去鬓角新逸的汗滴。他们面色阴沉到了极点，而居于首位的市长大人，目光更是如睥睨死者般从倾斜会场的顶点铺散而下。
世上有诸多不易示人的秘密，因为其不仅仅象征着真相，在它背后，那更深、更远、更阴暗的东西不得不纳入权利的考量。一旦谎言的价值足以盖过现实，那么，真话就不再有开口的必要。然而，愚蠢者们永远不会相信这些，正如他们看到了末世君王的残暴而罔闻诸多盛世一样，他们永远不会相信权利会使人更圣洁。他们永远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隐瞒背后的慈悲，看不到那之后更长远恢弘的计划——他们只会在舆论浪潮中痛骂，伙随看不见的推手，批判起满心以为的万物之恶。他们自诩以高贵的人格，满心抗争着臆想中的邪恶，而不在乎证据与否，远见与否——用着那一米见方的独立人格抗争着。幸而我们的世界并非如其所想一般倒退着。
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唯有此事我无法开口，”他哑声说，“这事关国家与我个人的荣誉。”
“为什么不能呢？”可回应他的奥布莱恩毫不留情，踏前一步手拍桌板，“我从未听说过，有谁的名号还是须由政府来保密的！”
檀木震击的飘荡声，在密闭会场内传得很远。
市长脸上现出一瞬像是被击中的样子。
“据我所知，宪法并未规定一条如您所说的特殊条例，”发觉异样的奥布莱恩立马乘胜追击，“况且，此人还可能近来一系列杀人事件的凶手...”
“不可能！”市长身旁一位像是就要退休的老者忽然激动站了起来，完全无视旁人面色惊变的阻止，“你可知道那位先生是谁？该死的家伙！”
“我哪有管他是谁！”奥布莱恩毫无退色地反击道，“我只知道，他有可能仅仅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而现在——”他挥开手，目光指向在场所有人。“而现在他就在诸位的庇护下，借着权利隐瞒罪恶。请各位先生给我一个答复，是你们让他逍遥法外的么！”
“你全无证据...”市长终于制止了老者，同样站起身面对着奥布莱恩副官。会场的倾泻优势此刻像反倒相反了。“单凭你刚才的行为，我就可以控之以污蔑！”
“叮铃——”然而，就像是预料到对方要这么说似的，奥布莱恩从衣袋里向外一掏，一串发着清脆声响，借由天光闪耀着的钥匙串被封在袋中，在空气中叮叮摇晃。“这是我们在死者身旁找到的钥匙，经鉴定，正与地下室大门的锁孔吻合——而且，其上边留下的指纹，正和屋内留下的，新近而不同于死者的纹路完全一致！”他挺起胸，“现在，我们有权以嫌疑犯身份对其进行逮捕！”
“哐”，就如裁判铁锤一般，什么东西连同掏出的调查报告一同狠砸在众人的心底。包括那名老者在内的许多人双目一黯，下意识就瘫软过去。
不会的，那位先生怎么会...他们也开始怀疑，但...
“要是诸位想以装傻和沉默来逃避的话，那么无须格外操劳...”注意到各人的动向，奥布莱恩焕然一笑挥开了手，遥摆向身后的骚动。“我已事前将这则消息发布给了报社和群众，相信用不了多久，被无边浪潮淹没而不得不行动的就不会只是我奥布莱恩了！”
“你！”市长微微攥紧了拳头，悠远目光穿破门扉，曳过帘缕，遥看着大门口拥挤的人们。被算计了么...他心中升起挫败感，但更多是无奈、愧疚与惶惑，那位先生难道真的...他用手势制止了方才暗暗命令下去、就要靠到奥布莱恩周围的警卫，长长叹息。
“为什么年轻人总是这么不知进退呢？”他只是这么说。
“正义和法理不容羞辱，”副官坦然回道，“光芒者永远在历史上长行，而包庇罪恶者，必将永受历史和人民的审判！”
“哼。”奥布莱恩明显感觉到许多目光以这一个字的姿态刺落在身，但都默契而期待着保有矜持，像在等待某人开口——他们的另部分视线则投向了市长一方。终于，在居于首位的男人眼睛忽明忽灭了几下后，几个字如幽灵一般涌了出来。
“我要考虑。”
“我看答案倒是很明显了。”奥布莱恩依然傲立着身姿，“真理不容受到羞辱。”
议室顶端所坐几人早坐不住，站起身，眼看就要发作了——可这一切都在一只苍老手臂的阻拦下冷静下来。认真盯向那张脸，奥布莱恩惊讶地发现自己认识他——虽然未曾亲自见面，但那张面孔，确实是他早已留在脑海中的。
“年轻的警官，我们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
嗫嚅间，奥布莱恩终于确定：那正是他由衷敬仰、而活在当世的少数伟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