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欧根尼(十五)
书名:光离 作者:笙花 本章字数:4472字 发布时间:2022-07-05

(十六)

“怎么样,是很糟糕的案子吧?”

大楼下已聚满人群,不时有路过的行人熙熙攘攘地围上前观看。威尼克总监侧身向外,赫然正是其中之一。就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他注视着黄线背后来回走动的人们,以及那裹上了白布的尸体——听说是坠楼。目光移动间,他忽然注视道一个男人正在警方的搀扶下大声恸哭,跌坐在不远的地方。男人的目光既像想看又游移不定地瞥向尸体那里,身体也不住往那边靠,但这些都被警察们制止掉了。

一些尚未清理的玻璃碎片留在周围不远的地方。

就在他好奇地看着那边,目光像是陷入了思索时,一只大手力度适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有些惊吓也有些愕然地回过头。那里,署长大人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他接着说,手移开了,与威尼克一样目光炯炯地看向前处。“最近可真是不太平。”

威尼克没答话,仍像在思索一样看向前方。这时,他注意到一位警员在抬头时倏地一愣,像是认出了谁似的,又是惊讶又是畏缩地站在那出神发愣。前署长挥手一笑,说,过来吧,他便在指示下行动了。威尼克注意到,他好像是从尸体那过来的。

“怎么样,又是失恋的学生想不开跳楼自 杀吗?”

有助于温润的灯光,石榕向来是帝国最浪漫的城市,不仅吸引了许多艺术家客宿这里,同样地,许多恋人也有如被牵引一般聚到这里度过休假。但谁能保证一切都顺顺利利呢?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恋情便有可能经历巨大的摩擦,可能早有预谋,也可能是一时赌气,恋人们说出了本不该说出的刻薄诀别的话,挥袖而去。而在二人分别的时间里,这不断盘旋的矛盾往往激发出仇恨或绝望,在某一方的心中真正成真了。往昔爱过的岁月反而在对比中化为了力量与悲恸,让他们去尝试做些超出常理的事情——而生命正是代价之一。早在威尼克刚刚成为警员时,他就听说,都会石榕是全国情杀、自杀案最多的地方。

但面对问话,警员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朝威尼克警惕地看了很多次以后,顾不上问,他匆匆忙忙地凑到前署长的耳边,一张一合地说了很多话。而他那中度发福的脸上,滞留的笑也如被冷水扑过的焦炭般僵硬地融化了。

不过很快,他恢复了神色,摊开手向小警员介绍:“情况我大概知道了,不过也别那么见外嘛!诺,”他弹出一根手指,“这位是芬泽市警察总监,威尼克先生。”

警员又像方才一样愣愣地瞪眼,幅度之大竟然超过了先前,显然,他也听说过许多传闻。接着,他像是想起了早先的失礼似的恭敬朝着总监敬礼、鞠躬,还打算再和他说说刚才的事。不过前署长一摆手,说“我来就好。”就这样,那位显然很想问些什么的年轻人悻悻离开了。

“你可真是大红人呀!”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谁都想和你过两招。”

“就别取笑我啦,快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威尼克有些颓窘的样子。

“啊呀,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总监有些不满这时还要开玩笑时,他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快看上面!”无数人便抬起了头。他眯起眼,那双似有似无,像是总带着些忧郁的眼珠在滚动间唐突一滞,摇晃着停在天际线的角边。就在夜与建筑的界限不远的地方,一个很明显的巨大窟窿不孜不倦地吸纳着边光。

它出现于很靠近天台的地方,靠近顶层,头要仰得很费力才能看到。覆盖酒店整个表面的玻璃外墙,就如盒中抽走的冰块般倏倏然地空缺下来,留下有如长方形的一块。威尼克看到,在那里,像是有什么黑点一样的东西在走动。

“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就在这时,威尼克感觉到后背有一道目光滑落,随之而来的声音几乎要兴奋得鼓掌。“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案子了。”

“署长先生,我想,即便退休了——”他冷冰冰地回道,“也不该在死者面前说这些话。”

胖男人忽然惊醒似的睁大了眼,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熟人在旁边,才朝威尼克道了歉——或不如说是对着他身后死者的尸体道了歉。看着那张宽厚赔笑的脸,威尼克不禁惊诧,这样的人,是如何当上署长的?

不过,在某些方面,他做得确实很不错,非常不错。

……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死者大概在一小时前死亡,死因基本可以确定是坠楼所致——这是刚刚一位很体面的先生送来的消息。但是,会有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楼吗?就店方出示的票据,可以证明他们的玻璃都来自国外一家非常著名的厂牌,不仅玻璃分内外层,其间还掺有胶层和夹片。再加上酒店的经常排检,出事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况且——他望向那像是连瑕疵都找不到的长方形图案,想,会有可能在自然情况下碎成那样吗?

等等,完美...他像是正要想到什么。

“能允许我们上去一趟吗?”前署长眼里流露出了类似的光,“我和威尼克总监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啊,当然,署长大人。”

他们顺着电梯向上,绕过走廊,很快就来到那房牌写有“Rose”的25-1号房。屋门已经被打开了,里面不时传来皮鞋踏过木地板的走动声响,不时流动着激烈的疾风,即便站着都有要被吹走的感欲。威尼克不顾飘打着阻碍行动的风衣,睁开眼皮朝那看去,发现,那已完全遗失的大玻璃前竖起了临时隔板,以防人们卷入疾风。可即便这样,呼呼而过的气流还是明显地从可以利用的一切缝隙钻了过来,让人不寒而栗地发抖。

“确实是长方形。”他喃喃自语。

由于太危险,仅仅在门外看了会后,他便被送到了位于同层的休息室,仰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谁会杀一个舞者呢?据说,女死者辉不过是时下著名的某个巡游舞团的成员,出于兴趣,机缘巧合下才来到这里入住,也未听说招惹过任何人——她的同伴们是这么说的。年纪轻轻,活泼漂亮,谁会想要毁掉这样的美玉呢?若是自杀,他又是如何破坏了足以防弹的玻璃的呢?

经前台人员确认,辉小姐是一人入住,未带朋友,也没见过她带朋友来此交往。事发当天,经酒店经理回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当时是几点?”

“唔...这我可记不清,毕竟一天那么多客人。”

“那她回来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说来也巧,当时,大厅里空无一人。”同时在场的前台小姐证明了这个说法。

他从沉思的状态中醒来时,忽然发现,署长先生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双手环抱,站在那,像是烦恼,又不住挂起微笑的男人。他身着双排扣西装,尾部被有意修饰成类似燕尾的绒边,却要比那短上许多,想来是为了表现走动时表现出优雅。他们的目光偶然而不偶然地对上了。

“您好...嗯,虽然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是...”

听到威尼克的话,男人的眼睛就像被打破了塞壬的魔咒般倏然醒来,像是要放出金光一般看向他。他身上的气质好像一下就变了,皱纹像鱼尾一般扭动几下就消失了。

“啊,您好,我是这所酒店的主人。”

是这样,威尼克恍然,脸上却不为所动,继续看着对方那双像是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嘴。

“看服饰...您是警官先生吧?啊...真是要辛苦你们啦!真不知道这场风波还要持续多久。”

“是要暂时歇业吗?”

“那当然啦,”他脸上又冒出那种愁眉苦脸与隐匿得极深的一抹微笑并存的面相,气就像是一下子脱力了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就和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第二天就继续营业。”

“抱歉,这也算是我们督查不周...”威尼克心想这人真有意思,诚恳而笑着和他讲:“要是早些发现,也不会让您蒙受那么大损失啦。”

“哪里哪里,这种要寻思的家伙哪有人拦得住...”笑容取得了压倒性胜利,那只从袖口探出的古铜色手指健实地摸出烟点上,像是老生常谈似的吞雾云吐。“石榕每年都会有这样的人呐,只是这次不幸地选中了我们家而已。”他又说,“亏损就当是死神收走的祀物吧。”

“我想现在还不能武断判定她就是自杀。”

“哈哈,你们警察就是这样,老这么抓着事理不放!”他笑得肩都抖了起来,“可有些事,就是无法证明而确实存在的。”

威尼克自知再争辩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将话题转向那一直就很让他好奇的微笑上。“不过,再怎么说也不用这么开心吧?像这样大的一间旅馆,亏损再小也少不到哪去吧?”

男人的笑一僵,忽然就像夹杂有歉疚般叹气道:“当然不是笔小数目,但关键是,也总算有一些时间陪陪孩子了。”

哦,是这样。

“自从买下这栋块地后,我就一直亏欠她们呐。”他续上烟,娴熟得让人毫无察觉间就点亮了,“现在,好歹总有了一些机会。”雾飘散了。

威尼克想到了父亲,想到父亲离家时的冷漠,想到母亲活着时,温暖地抱着自己的模样,想到当年虚弱无力地那双手……太多回忆都化成泪水积上了眼眶,又被发酸的鼻子吸气噎住,只呈现出一片晶莹。

但他还是按捺不住,低下头,假装成感到疲倦一般用之间拨去了泪水,却留下湿润了太多的皮囊。

是啊,陪伴,家人的陪伴。

男人一直坐在对面,话语合时宜地止住了。他放松,任由烟嘴叼起,两手散漫地自由搭落在沙发上,头颅向天。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慢慢涣散了,像是同样陷入到了回忆一般愈发晶莹,就如石头般澄澈无光,却不失灵气。那里也冒出水雾啦。

他们都看到了半睡半醒的泪光。

……

他们是在大堂门口分别的。男人扬了扬手中的银表,虽然腰缠万贯,用的却还是那样有时代气息的一只表——想来一定积宿了时间吧。他钻入一辆汽车,不忘从窗口朝他致意。威尼克同样笑着回应,尽管他知道,二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不过,像这样稍纵即逝的东西,偶尔也能捕获到我们的心呢。

救护车已赶来,尸体也要被移走了,就在那里,威尼克看到了指挥来指挥去,累得有些气喘吁吁地署长先生。不给威尼克偷袭拍肩膀的机会,前署长大人机警地朝他一笑,带着汗味朝他走来,环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擦着汗朝旁边看,不时又下出一两道指令,便把警员们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

“你也看到啦,我先一个人下来帮帮忙,”他因为喘着气,说话有些不清,“看你好像在想着什么的样子,就觉得不要打扰你的好。”

“下次最好打扰我,我们一起行动。”

“那可不成,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一起加入了指挥,很快,十几分钟前还密布在街道上的警察就消失了——他们一些去了楼上,大多去了别的地方。在其中他们得到了几位同样闻讯来到这的警察总监的帮助,不过,他们的视线在偶合之后,便再也没有交集了。

总算到了可以消遣下的时候。

“呀,终于结束啦。”署长先生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铁椅上,用力太猛,以至胖脸在落地的那刻扭曲成一种痛苦。他挥掌拍了拍它们。“我就说,早该换成木头做的!”

“那不就容易腐烂了嘛。”威尼克觉得好气又好笑,“维护它们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倒也是,我们也要为国家省心呐。”他像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刚才不是有话想和我说么?就那个警员鬼鬼祟祟告诉你的?”

“什么‘鬼鬼祟祟’,别人可是你的后辈!”他蹬起眼来,又理亏似的缩了缩,“不过嘛,不告诉你的确也是他的部队,但这也确实不是那种足以轻松到让每个人知道的事情。”

他不准备再卖关子,观察一下四周后,便小心翼翼地凑到威尼克耳边,有轻有缓地吐出了那几个字。威尼克起初还饶有兴致的面孔,倏地就在话语中淹没了。他的面色越来越差,拳头像是耐不住似的越捏越紧,脸上是间歇腾过的震惊与忧虑。

“当真?”

“不信的话,你大可自己去看看——不过,”前署长语重心长地说,“那些事情,就交给你的下属吧!你也该到没必要那么辛苦的时候了。”

“唯有这件事我不能放心。”在前署长预料性的叹气之中,威尼克迅速理了理衣服,甩甩表链,作势就要朝某个地方赶。就在踱步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响彻之时,他听到身后,穿破融光,微染有橘黄光亮的笑语:

“你和阿泰尔老兄,还真像呢?”

威尼克象征性地回了下头,画面之中,像是失去了署长先生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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