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越过希姆莱河与施坦格尔大桥,便进入了广袤无垠的林场,在这里,熟悉的城市文明被远远地甩在脑后,除了上世纪山民们的石质建筑与护林人森林深处的小屋,能看到的就只有树了。
除了那以外。
阿泰尔驾车飞驰在乡间的公路上,虽然这里杳无人迹,但由于当年过度膨胀的城市建设,这条运动木材和矿砂的公路便被开拓了出来,用以送到周围各处。虽然这里已经荒废很多年来,但赖于鲜有车通过,路面还保护得相当完好,只是杂草要比过去多了很多。
那张先前有看过的报纸在他身边空空落座,而由其造成的影响却让老人思索起遥远的往事。在他的印象里,那幢不知何时建成,业已孤僻了许久的别墅的确荒废了——而在那之前,他那去世了的朋友就住在那里。一种想起过去时总难免的欣慰笑容在他脸上轻轻浮现,很多事情也跟着破开了尘封。
他还记得,老友搬到芬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找到满意的住处,为此还常常朝自己诉苦。而就在自己表示愿意向他提供些帮助时,他却连连笑着回应:已经找到了。那满意的笑容可是多年不见。
不久后他就搬到了那里。
那时的芬泽正处于泡沫经济的顶点,作为国内罕有的几个大城市之人,许多来自周围乡镇的年轻人纷纷涌入这里,购房、结婚、就业,短短二十年就让芬泽繁荣得有如第二个首都。那时阿泰尔刚刚离开石榕不久,来到这做警察总监——那时可真是太平。撇去一些必不可少的小偷小摸外,基本没有大的案子。
他的朋友则在乡间过得痛快:平时偶尔出来走动,周围也兴建了许多临时就地搭建的店铺和市场,年轻时赚来的钱也让他不至于操劳生计——只是到市里稍有不便。泡沫经济破灭后,虽然芬泽在急速萎缩,驶往那的车流和民众也日渐稀少,但赖于情况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快,他倒也过了十年安稳日子。
可那之后,真算是江河日下了。
奇怪的是,当老友因病去世之前,曾在遗嘱中特别声明那幢房子不参与遗产的分配,而关于原因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说。阿泰尔深知好友退休前是国会的议员,秉持正义,见过的世面并不算少,却也惊讶于他如此守口如瓶。他去世前,阿泰尔曾私下和他聊过此时,软磨硬泡下才满足了自己好奇心:这涉及一桩庄严的约定。说到这时,他的眼里闪烁着荣耀与憧憬的光芒,阿泰尔知道,不能再问了。
他有意调查此事——纯粹是因为心痒痒。而查过档案后,却惊讶地发现有关那幢房屋的所有内容都被抹掉了,而很明显它的建造年岁并不太晚,甚至可能就是几年前。他去询问地产部门,却发现对方当初也很惊讶为什么那所屋子的信息会空出这么多,并向上头有过表示,却屡屡没得到反馈。恰好后来那一带也慢慢荒废,他们也就不再追究这些事了。
说到这,面对刚成为市长的阿泰尔的责难,部长尴尬地笑笑。
他的报告同样徒劳。
绿色已经在周围越来越多了,越靠近那里,荒废和自然的清新便能体会的越加浓郁。一些塌倒了的茅屋废弃在路边随处可见,而在一些通向深山的岔路里似乎能看到更多。渐渐的,钢筋消失了,放眼所望是广阔的田野与远处散开的草原,他们夹在山花之间,不时放来青草的香味。阿泰尔就驾车行驶在黑白的公路上,极目远去,能看到入云的山巅。
在那里,他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高大乔木,这都是十几年前没见到的。也许从来都没有人抵达到它们的面前,甚至动物也是寥寥,但它们仍以悠久的生命去俯视着周围四下,栉风沐雨地在光中感受着生命的礼赞,而这一切,又势必是孤独的。
真是找到了个好地方呐,他感慨,想到了记者们辑录于报上的画面。
记忆里已经不远了,果然,稍再绕一个大弯后,那幢建筑就呈现在他眼前了,在它周围,茂盛掩映的各类花木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屋子后面的牧场却没那么走运——那里虽然看来仍是一片绿色,却已长满了许多高矮不一的杂草了。风车停转着,白色扇叶破破烂烂,有一片已不知所踪,仍旧驻守在此的稻草人想必也失去了微笑,它已经孤单得够久了。潮朽之气别过微风,轻轻地在他鼻翼前煽动。
他在原野上停下车,想,真是好久没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