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来了，街上开始变得喧哗，许多双眼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移动。没有任何的默契，不需要任何的排演，他走过的那一刻人们的偷偷注视就已注定了。有趣的是，这些目光不乏男女，却留下了被打动的真挚痕迹，当然，这种感觉未必是爱。
安妮斯·路易自出生起便享受着这样的目光，他也确有这种资本。作为舞蹈天才的他，自小便脱颖于尘俗，锻炼出一种稀有而超尘脱俗的气质。那些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身体每个角落不断闪耀，以至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的头颅总在人前高高昂起，停在一个自信而不至自负的高度，施展那迷人的微笑。他的回眸有如女子一般美丽，严肃时却不失英武——很难想象，这种男子女子间本不该相融的美貌却集中在一人身上。
上天真是太不公平。
然而他此刻正苦恼。面向众人的和蔼目光下，藏的却是一份焦虑——怎么会...那些话怎么会那样难说出口！
他尽力保持着风度，让那和蔼笑容与温暖的微笑不至因激动露出马脚，但是，这今天好像格外难。他熟练地把手插入衫裤口袋，却又慌慌忙地抽出，像是觉得在她面前这像显摆。他从许多人眼里走过，而无一例外，都捕获了赞美的目光。
这样的人并不完全出落于神话，偶尔，也确是有的。
……
辉在店内皱着眉头望向窗外那个家伙，他正在潇洒地走动，全然不知自己那跃动的眼睛已勾走了几飘魂魄。他无意地继续献笑。这个家伙，辉用力地把果汁狠狠吸了一口，附在塑壁上的橙片也随之而晃了又晃，真是不知收敛自己！
两个小洞在果肉里啃着日光。
他进了门，像是巡礼似地朝着人们致意，然后坐到了她这里。嫉妒之光有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辉这里，但更多的还是好奇。搞什么啊！辉偷偷地鼓起脸颊，我才不想和他见面耶！
侍者也在前台呆愣，过了一会才匆匆小跑到桌前，有些不好意思道：“二位需要点什么？”
“喜欢橙汁吗？”路易扭头，“我很喜欢。”
你真笨欸！“马马虎虎。”辉小声地应付一句，自然地嘟起了嘴巴。
呃...虽然我刚才点的就是橙汁。
“请再上两杯橙汁。”他优雅地用笔在单子上一勾，微笑着递给了侍员，“拜托了。”对方点头，又不舍地看看他的笑意，然后害羞地跑开了。
真是犯规。
“拜托，我不要了啦！”辉晃了晃没有说服力的空杯，冰块叮当响了几下。“我才不想变胖。”
“那我喝两杯好咯。”
“那还是算了！”辉的眼珠移向一边，嘴嘟得明显而可爱。
望着那双溪流般清澈的眼睛，路易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
“最近很忙吧？”
“还好啦。”
“那怎么约你都没空？”路易脸上露出嘲色。
狡黠。“因为你恰巧不走运。”
“是吗？”
“是。”
在这世上有一种罕见的天赋，它无法用言语表达，却能够切实感受到。若你有幸能够结识这样的人，哪怕避免不了初见的尴尬，一会过后也能相处得很愉悦。他（她）的语言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一颦一笑都能博得你的好感。渐渐地，你会发现自己和对方建立起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关系。
然后，无意识地，在一些场合想到对方的存在。
而他们正处于这样幸运的邂逅。
“别动。”
“干嘛？”
路易没有理会岸芷的问话，优雅带笑地俯身朝她那探去。起初，她本能地朝后面轻退了一点，但过程中，却咬着嘴唇停下了。她怀着期待与紧张看着那只因靠近模糊的大手，紧张而期待地静候。
“好了！”脸上一阵变形过后，路易笑着退回座位，他掐了她一下。感受着脸上还未退去的温暖，辉忽然呆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恼地也探身向前，用小拳头轻轻敲在对方额头的正中央。
“你真是...居然敢取笑我！”
“...”其实路易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真失礼。但是，当他看到自己上前时，对方眼里莹莹跃动的星辉之色时，感受到自己像是停止了的心跳时，他便被给予了勇气。“对不起啦。”
不过看着那张嘟嘴赌气的脸，他还是赔着笑道歉。
对方的眼睛飞快上扬了一下。
“你要赔罪哦！”辉的眼珠转了几下，手指像是追随某种节奏似的变换着在桌上敲打。“今天你请客。”
“好，好。”见到那像是很快就要重现的笑容，路易一下抿起了嘴。“你要是想啊，以后出来我都请你。”
“以后，你还以为以后我会约你出来啊？”
“是我约你啦。”路易睁开眼，柔和的睫毛在光昼下结出了白白的一层，“就像这次一样。”
“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
路易依旧留在原地，嘴角带笑，旁边是付好的账单。店里客人少，加上一些其他的理由，老板并未赶他走。他看着辉十分钟前还坐过的红色垫椅，想起他们最后的对话。
“嗝——”辉不小心打了个嗝，然后害羞地捂住嘴，不时抬头朝他偷看。他绅士地托起下巴眺望远方，像是已移向那很久，而余光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笑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对方也同样笑起来朝他一指：“你看到了！”
“没有啦。”他转回头，脸上的笑却明显了许多。
“唔——”辉嘟起嘴，眼珠也跟着往下移，然后，她也俯下身子托腮，然后睨着眼睛向外。“我没偷看哦。”
“噗嗤——哈哈——”他们相视，大笑出声。
“怎么，还要再点些橙汁吗？”路易摇摇自己手中撞到塑料杯的冰块，又指了指对方杯中和自己一样几乎剩不下果汁的杯底，说：“反正你很胖嘛。”
“我哪有！”
“有的。”
“哪有！”
他们调笑似地争吵起来，最后又在莫名的融洽中和好了。“就不要啦，确实喝饱咯。”少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乖顺得像一条小猫，却从缝中不断露出狡黠视线。“变成像你这么胖就不好了。”“我哪有！”对方马上反驳。
而这争吵也很快就消失掉了。当二人的视线有意无意间撞到一起的时候，一股无来由的冲动突然在心里怦怦响，连再多停留一秒都有如火烧。但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视那双无疑属于第一流的琥色蓝眼，那里面，微带笑意。
“要我送你回家吗？”
“今天就算了。”
“是吗？”
“我想，好歹也要和到现在的生活去告个别嘛！”说到这里，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羞红着脸抬起面颊，而对方则是好像还没懂似的困惑着。
“诶？”
“诶什么诶啦！我走啦！”
“哎...”
她就是在他目光里有些羞恼地收拾好东西走的，有一些快。在她跨出门口的大理石地时，那只眼睛最后朝他看了一下。
笨蛋...希望你能懂啦。
他确实懂了，却懊恼得想拿掌根使劲敲敲自己的头。怎么回事？今天真是笨得要死！不过，他久违地感觉到了轻松，那种一直驾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的伪装方才像是全被撕扯烂了一般，不见去处。他盯着她已消失的那个方向，嘴角不禁漾起勾角。
那我也去准备下吧，新生活。
……
辉小步地走在街上，从餐厅出来时，她本来还走得很快，但渐渐地，步伐已经和只稍微快一点的心一样平静了。他抬头望望镶嵌着白云的天空，在那之上，连吸起来也畅快的空气就夹在不可思议的蓝天里。
太阳，也好像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她走在树下，拿出口袋里的眼睛，清晰的世界很快就来到了。她的近视当然不是因为念书，而不过是一次童年发烧的意外。幸运的是，神经的损伤并不严重，虽然会对视力存有一些影响，但基本不影响生活。但是，如果想看到像以前一样清晰的画面，还是需要眼睛的啦。
不过，这时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折指把眼睛拆下，放回衣兜的绸丝里。
她解开了发带，潇洒漫步在晨光里。被惊起的发丝像裹带了日光，一经接触便显金黄，自由得在空中飘舞，一种无拘无束的欢愉感从她身体每个角落扩散出来，也自然地让她微笑。抬头，她看到糊成圈状的光线在自己的眼中收缩，伴随瞳孔挣扎着变小和放大。对于近视者来说，这会是别样的惊喜。
真希望，能早些和他再见面。
……
水珠滑过空气饱满的头发，一点一滴地流淌到每个角落。辉感觉着它的温度，让沐浴乳伴随激流一起涌下，滑过还值得骄傲的乳房。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而就在这个问题诞生的同时，她却不禁羞红了脸，连思想也沉默地沐浴起来。
明明开始还没有这种感觉的...
她收拾好离开浴室，裹着浴袍来到窗前，被扎好的头发散束在脖子上，额前是稀落的刘海，搭配起来格外可爱。蓝色星星就在蓝蓝眼睛旁边，凝视着窗外的气象。
这里是十五楼，近些年来建筑技术才突破到这个程度，但也让人格外惊艳。从这里，地上行驶的汽车小得只想一个斑点，而人则几乎要消失——但也就是为了这样美丽的景象才愿意住在这里嘛。她不尽又想起路易那张脸，以及在那皮囊背后，真正吸引她的一切。笑又于不觉间舞动，指引着她坐到桌前，审视那张一直为她所忽视的，美丽的脸。现在想来，以前，很多人还会把她看害羞呢。
她反复做几个表情，不时嘟嘴与鼓起脸颊，想，这样，他会喜欢吗？
就在这时，一种无意识地瞟视让她突然汗毛倒竖。就透过镜面的反光，她清楚而恐惧地发现了藏在衣柜里的东西。那是一只一动不动的眼睛，连眼白也在阴影里清晰可见，而这时，云恰巧遮蔽了太阳。
那只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