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相信吗?灵魂也许可能共通?
浴于辉光中的男人任由热水从上而下 流过表皮,最上边过溢的光亮已让手指微有小灼,但那些都无所谓了。男人笑着感受着温度的淌动,感受藏于皮肤之下,那股兴奋得发抖的肌肉群组,随即扬起头颅上视。宛如一小轮太阳的刺痛深深扎进眼里。
那抹弧度却更大了。
他关掉水,拿起浴巾,却无意把顶灯关闭。他动身移动到镜前,望着依旧精神饱满,身上还弥有水珠的自己。镜中的他面带微笑,眼窝却留下了明显的创伤痕迹。他慢慢把身体前移,曲起手指罩住镜面,随即,注视眼睛。
很好,它们依旧没有褪色。
简单打点好一切后,他便披上暖光壁柜里的白袍,踩着拖鞋出了浴室。离开时,灯的开关未沾上水。
维纳斯(Venus),世界顶级连锁酒店之一,以“美神”冠名,亦以美神作为信仰。除了复古的钟乳石顶柱大厅外,酒店还加入了相当多的现代元素。这是某个已经逝去的艺术大师的作品,说起来,我们还有一面之缘。
这是建筑的至高艺术。
但这里的人没有变。如有需要,只要你愿意再多付予一些小费,店员们都很乐意去帮你跑腿,桌上这瓶红酒还被细心地准备了旋钮。俄 国人留下的铭文刻在木质璃瓶周围,曲曲扭扭地绕到视线的死角,那即便在暗处也并不褪色的闪亮银光似乎在暗示着某种人造高贵。
男人拿起酒瓶静静看了一会,也不知看懂了没有,便用旋钉扭开瓶塞轻轻倒满。入住前便用心洗过的高脚杯在桌前灯的熏染下格外醉人。他注视着那如血般优雅高贵地淌下的发酵液体,三指轻轻扶住杯杆,不时摇晃。随着双眼慢慢轻闭,男人踱步到了窗前,在那里,有正在发光的大地。在这足足一百五十米高的地方,他能轻易地看到光线在街道与人流间舞动,更远处,则是不断熄灭的灯。街上的光依旧朝着深夜渗透,人家却愿沉眠梦乡。
在发展不均的地方,“高度”便意味着“景致”。
他凝视那些光许久,多有小酌,却看不出表情变化。透过无处不在的风,细细微微的喇叭声小声灌进他的耳里,和一些几乎达到了传播尽头而未消散的争吵余韵。大家能过上这样有活力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远处大桥上,所有流光都如细线一般穿梭,和红绿灯一起舞动。它们都只是渺小的事物,参照起来速度甚至不如蚂蚁,但是,这些东西正在改变着世界。
说着,那层笑容几乎达到了人类的极限。
他的目光在极不自然的时刻飞速向下瞥了一眼,速度快到等若没有——但的确收获了喜悦。落地窗的限制让他无法再往前探一步,但限于此未尝不可。他等待着那一个时刻的出现,等待着那一“轨迹”完整而本身的出现。届时,它将加冕为时代的桂冠。
男人看了看表,身子忽然伴随激动轻轻抖动,把身体又朝前一点。在那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围靠在下面的人们,和那巨响前的世界。
(三)
“♫”
架子鼓。
“跳的真棒!”
“喔哦!”
阳光。
“再来一次!”
“~——!”(口哨声)
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光的味道,和它一起,人们心里也升起了温暖的激 情。站位稍靠下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那群正在跳着舞的孩子。那些能搏来喝彩与尖叫的高难度动作正在他们的肢体间演绎。一些路人停了下来,微微侧目,然后是彻底地转身,停留在那里。
他们就是近些年来风靡国内的游 行舞团——“夜空”,不仅成员一个个都年纪轻轻,舞蹈技巧也绝对算得上一流。在生命之火最旺时,他们就像那些突然因梦想而燃烧的年轻人一样,收起行囊来到异地,开始他们的青春巡礼。
公演场所是免费的大街。
“瞧,那小 妞。”人群中的一个胖子摆手打了打自己的同伴,可对方好像还没太明白。
“哪有?”
“就那个,最左边那个,看到了吗?”
“哦!我还以为他们是男子团体呢。”
“真不错啊...”
像这样的感慨常常都会出现——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跟着这群家伙鬼混?——除非她也是疯子!对,也许这么说没错,帕拉戴斯(paradise)·辉的人生从未陷于风平浪静,至少这是她的理想。那有肌肉微微隆起而不至破坏身材的皮肤上,小麦色的浅褐质调透露出青春的快 感,并随动作朝外扩散。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因她一笑颠倒神迷。这样之后,舞姿反倒被放到了次要地位。
于那眼角,有一颗蓝色星星。
……
“呼——总算结束啦!”
辉从换衣间走出来,伸直胳膊小跳几下,身上已是另番模样。宽耸抖动的格络衫遮盖住了她的身体,将那身材恰恰巧巧地包裹在肥大之中。白绒裤堪堪及到膝盖,裤缘结有一圈绒毛,穿摸起来都很柔软。唯有白白的小腿和脚踝裸露在外,俏皮地像小兔一样左抖右抖。
在说话时,那眼角的星星贴纸不时泛出夺目之色。
“别总抱怨啦,大家跳的不都还蛮开心的。”队长答了话,他也恰巧换好服装,手指正拨 弄着袖口。“是吧?”
安妮斯·路易,卡图郡人,天生的舞蹈天才。据说,在他仅仅六岁的时候便能完成在当时难度相当大的舞蹈,并因此而大放异彩。据说,他家里的奖杯足足塞满了二十个木柜。
“就是,你就别再耍小性子咯!”答话的是个叫埃米尔的蠢货,他最喜欢接话了。
“不用你管,埃米尔!”
“哦。”
“怎么,今天你有空吗?”望着埃米尔的背影,队长突然凑上前来,小声说,“明天没有安排表演,在此之前我们都能好好休息。”
这也是“夜空”舞团的神奇之处。他们完全是凭自觉来到这里,没有统一的设计,没有统一的住宿,演出之外,每个人的行程都归自己所有。而颇为让人惊讶的是,演出或是排练之前,他们都会提前二十分钟到场。
该说是默契吧。
“抱歉啦,队长。”星星再度闪耀起来,“今天我没空。”
“这样啊。”有明显的失落闪过,“那好,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
望着辉远去的剪影,路易不由轻轻一叹,又失败了。那双比起女子来也不逊色的秋波双眼又久违地露出愁容,她到底喜欢什么呢?这算是给我的答案吗?家境优渥本就让他自小开始少有烦恼,而舞蹈天赋与英俊的容貌更是让他在交际上如虎添翼,可为何,自己想要追逐的爱却偏偏不为所动呢?
哎。
“队长,该出发咯。”
“再慢就不等你啦!辉就由她去吧——她总是这样!”
“来比一比吧!我来答:好!”
望着伙伴们已踩上滑板的身影,他的嘴角不由松懈,一股暂时的欣慰权且让他开心一会。现在想那种事也没有用,就好好休息吧。“喂,等等我!”他从柜里取出滑板,再锁好后顺着清风后发追去。前方嘈杂的说笑声在模糊间渐渐近了。
不过...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吧?
……
辉看着远去的太阳,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慢慢拉长,小步而愉快地踱步。在这之余,她那平平抬起的头不时扬出欢快之笑。辉从小便喜欢用正常的视线观察一切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偶尔,她的侧目浑然天成地融入到落日景里,让偷看她的路人都微微一愣,随即,像是被发现一般尴尬地低下头去。辉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小步静静走着,不时还会蹦蹦跳跳。
侧目之余眼球不至掠过太深。
队长所表露的心意,她很久前就知道了。但...这种心情哪里是靠一厢情愿就能满足的啦!
不过嘛...算了。
她爱自由,喜欢自由,也一直在自由中长大。这种环境注定了她对生命的渴望。她看到许多人的生命在生活中慢慢枯萎,不再上进,但是,她会尽力安慰她们,然后勇敢继续向前——她的人生便是这样的,在一个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时刻,她找到了毕生要追求的目标。
那样伟大的光芒在我前方摇摆,我又如何因为爱轻易地停下呢?
再说,就算爱,也要找个喜欢的人嘛。
虽然这样苛刻的人生必然要经历很长、乃至一生的孤独,但对帕拉戴斯这样的人来讲,哪怕让她们承受这样的非议和重负,她也不愿因为妥协背叛自己。
她曾看到,大洋彼岸的安德鲁·卡内基,为此付出了长达五十五年的岁月。
天色还是渐渐暗了,但光还在摇唇乞怜,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感受到人群的喧闹,她从包里掏出眼镜,小心擦拭后才戴上——谁能想到近视也能跳好舞呢?然而就在一会之后,眼镜伴随笑容被拖曳下嘴角,又小心收进了口袋。一次幸运的抬头里,忪惺在树上的叶隙都结出了圈圈亮斑,起舞——对于近视的人来说,这些光芒可爱得像很多太阳。
“呜,妈妈...”
突然传来的哭泣让她回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在橱窗前哭的孩子。他伤心地把眼埋在手指之下,母亲却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这臭小鬼怎么总是这么麻烦!她不时地张望抬头,跟周围人躬身道歉,显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目光偶然与辉交在一起。
“怎么啦,小朋友?”在母亲发觉的时候,辉已到了男孩身边,鞠下身子朝他扮笑。撑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时随着节奏敲打。“也许我可以帮你哦。”
“我想吃糖豆...妈妈明明都答应了我的!”
说着,他偷偷地歪头去瞥母亲一眼,又哭着说:“她都答应了我的!”
“不是说了,今天忘带钱包了嘛。”母亲好像也感觉到过意不去,但还有些无奈地说,“不就是糖豆嘛,都说下次补偿给你了!”
“我现在就要嘛!”
望着在摇头的女子,女孩不禁微微一笑。是啊,她想起自己,我也有过这么爱哭鼻子的时候呢!她退下手插在兜里找了一会,纤巧地把棒棒糖掏到他面前,男孩眼睛马上亮了。
“姐姐这里没有糖豆,这个可以吗?”
“嗯嗯!”男孩点头像拨浪鼓。“姐姐,还有吗!”
“开什么玩笑,你这小鬼!这可是我在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店买的耶!”
“唔...”
“再这样就不给你啦!”
“不要啦!”
见到男孩重获微笑,那位母亲似乎也恢复了笑容,她走过来,有些虔诚地对辉说:“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那个...那根棒棒糖多少钱,能当是我想您买的吗?”
唯有那抹不好意思还在脸上,看来她也为打扰到她而歉疚。
辉扭头看男孩一眼,他很开心地撕开了外装糖纸,闻闻,随即眼睛舒服地细密起来。真是...辉有点哭笑不得,真是和我一个样!
“就当我送给他的吧。”
“那怎么好意思...”
“谁都有小时候嘛。”辉笑笑,“你看,他这么开心。”
“可是,虽然您这么说...总觉得...”那位母亲沉默一会,还是掏出一张卡片,嘴里有些感谢地说,“这样...至少希望您能够把它给收下,这是我丈夫的名片,也许能够对你有用。”
这绝对是推不掉了,女孩心想。她小心把那张名片放进口袋,再笑着与妇人道谢。远去时,不经意间瞥视到的那几个字让她微微咂了咂舌。
石榕市市长,夏尔·塔列朗。
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