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do do fa si la so II do do fa……”
钢琴。
手指随着感觉流动,踏板随之一同起伏,一切都沉浸在旋律里。真是好久没弹琴了。琴键还在指尖跳跃,身子随之轻轻摇摆,夜中看去有若阑珊。所有灯都被关掉了,但演奏却依旧继续。那些琴键,每个琴键,都被我记在了心里,很久前就凝成回忆,哪怕现在也不会忘。
听说肖邦曾把手藏在幕布里演奏,那现在,我算是肖邦吗?
我学会钢琴的方式非常奇妙,至少现在还未重合。我没学过谱,没学过调,没学过作为铺垫的任何乐器,在音乐上干净得简直像白纸。然而,就是这样无力的我,在没有任何技巧与经验的传授下,记住了每一个符号。黑键白建,幅度踏板,一切都在时间中学会了。当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某位穿着礼服的绅士教会了我一些弹法。
虽然是很基础的东西就是了。
就像去尝试的每件事情一样,这样匪夷所思的方法在一开始难免让人望而却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自己走了下来。但是,我成功了,在岁月不知流淌了多久之后,某个几乎是最完美的和弦突然在,借着,是如破茧之碟般融会贯通的记忆。每个音符和指法都进入心脏了。原来音乐是这么美妙的事情。在那一天,我第一次领略到音乐的美妙。
从此,我开始自己作曲。
琴声停下了,我把脚离开踏板,轻声踱步到窗前,指尖在撑腰的同时轻轻摩按。没想到天已经黑了。听着远处被岁月折走的麦浪,我感觉心微有坦然。
沙沙的,真好听。
这又是哪一处居所呢?庭院里载满了月季,树上是白色的女贞,她们都在月下显得有所薄淡,但本色却未被冲洗。这幢房子几公里内都不存在别的居所,放眼之下唯有凸起的田埂与麦浪,在远处是风车屋和守林小屋,只是已无人居住了。不去想这些了。我闭上眼,嗅着草扑来的香浪,为什么不早点住过来呢?
大批被毒死的飞虫尸体栽倒在泥土里。
啊,下雨了。
沥沥声飘到耳里,像是要回应乌云期待似的越来越大。不多时,它们就灌注了面前的世界。花的样子更模糊了,香也被洗淡,隔着粘上玻璃的雨,视线飘到了更高的苍穹之上。
和她相遇,也是在雨中呢。
……
“真够倒霉的,又是这么大的雨!”
男孩站在教学楼前,望着阴沉天下嗒嗒落下的雨,双掌托颊嘟起了嘴。这里是教学楼正门,从这出去拐几个弯,很快就能到大门口。但没有伞什么也做不到。他蹲在地上,屁股靠墙,刮蹭间,衬衫后背都被灰和汗水沾满。真倒霉呀,他抬起头去看看灰中的浅色,想,难得今天没带伞。
男孩本来是带伞的,可今天却难得错漏。平常时候,伞都会放在背包里,哪怕因湿暂且搁置,也会在第二天整理课本时发现,阻止一切意外发生。可是,昨天课业是在太重,回家后,他便重重倒在床上,根本忘掉了暖光柜里沉睡的伞。而在这样一个急切匆忙、连早餐都吃得狼狈的早上,想起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忘了呢。男孩撅起嘴,不住嘟囔着,去看人们不断从他身边别过。其实他大可上前厚着脸皮去说:“我没带伞,带带我吧。”大家也会很乐意地帮助他。不过,他拉不下脸。路过者似乎也有意在嘲弄他似的,带着轻笑得意走过,故意把足迹敲得很响。未免有些遗憾的是,并没听到那声恳求。
神气什么。
母亲去世几年了,他上中学,父亲则仍忙于工作。对他而言,虽然也有对儿子疏于疼爱的歉疚,但隐隐间似又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必要:孤独对人是有好处的。他并未在生活上亏待儿子,虽然他一直教导他朴素,每月都邮来丰厚的生活费,但男孩却几乎没用。也许在他看来,父亲的陪伴才最为宝贵吧。
只有管家和佣人长期陪伴在他身边,却也不过按时离去的钟点机器。自从发迹、从村子里出来以后,父亲就变了,整天忙着忙那。虽然,在最初一段时间里,每晚父亲都会回来,但那不耐烦的表情及突然迷失的双眼,都在证实,他正在想别的事情。
如果没有钱就好了。
母亲尽心尽力地辅佐着父亲工作,帮他料理许多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在意的事情,但那些又非常必要。可这拖垮了母亲本就虚弱的身体——由于某些先天缺陷,以前母亲就几乎做不了稍重的农活,可她现在却尽力掩饰着自己。笨拙的父亲并没发现这些变化,依旧带着怨愤还来一张臭脸。望着母亲每每应回去的微笑,男孩都觉得心像被刀擦出了血。
终于,被拖垮了。
母亲是在病床上去世的,但其实在很久之前,死亡迹象就涌现了。从那天开始,母亲总时不时晕倒,吃饭时总说没胃口,再加上不时挣扎的痛呻都在告诉男孩:母亲又熬夜了。那时正是父亲事业的上升期,他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可偏偏在那极为罕见的时光里,母亲也会在夜色里泛起微笑,强打精神地说一句:“回来啦。”父亲没有力气开灯,他太疲惫了,以至连这脆弱不堪的面具都无法识破。母亲醒来时,他已经离去了。
这一切,都被男孩在门缝之间看到了。
母亲死后,父亲的确也有过沉郁的悲痛,终日以泪洗面,郁郁不出。可很快,事业再度焕发了他的活力:至少,至少,至少要给孩子们去留下财富。母亲死后,他才发现对方做出了多少努力,而这现在全都留给他自己了。正是在这种悲痛的洗礼下,他终于完成了奠基事业的最后一步。
可那感情,也慢慢淡了。
父亲成功后,男孩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带别的女人回来,说是朋友,但那夜晚穿过门扉的呻吟声早已撕下这份丑陋。男孩起初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在某一次目睹后,他发誓再也不原谅父亲。
……
还是好大的雨呀。男孩望着天空,不断期盼着雨势变小,嗒嗒声却变更大了。就在想着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到家了的时候,一阵优雅的弦声传到他耳畔。
是小提琴。
好美。他在心里由衷赞叹,像追引香味般追随着声音的轨迹,他上了楼,不自觉间朝着某个方位靠近。悠扬的弦声沉浸在雨里,却并未被这宏嘈杂埋没搁浅,相反,它如大海中的孤帆一般激昂游荡,怎么样也消逝不去。好奇怪,听着闪电后的雷鸣,男孩心想,好像这些都成为了她的陪衬。距离目的地更近了,最后一个拐角过后,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声之所在。
未叠好的窗。
他踮起脚,隔着门上的玻璃去窥伺室内,很快就看到了女孩这里。男孩这时才意识到这里是学校的“废墟”,至少不再是琴房了。由于扩建与对现代化的渴望,老教室都被废弃了,男孩记得这样的屋子里总是积了层薄灰,但这间却唯独没有。他继续凝视着女孩,她没开灯,微倾身体,拨动着昏暗的光芒。窗帘都被卸下来,优雅地倾心在一旁,像是在为她枕下的头颅清唱。在她身后,光柱突然穿破浓云透了下来,把雨缀得落满银光。
男孩一生也没忘掉这个画面。
是古典乐么...不像。从那悠扬的琴声里,男孩没听出大家的痕迹,淌间唯有清动游响。我还没听过这样的曲子,男孩想。很快,他就明白这首曲子不属于任何人,是她,只是她自己所要倾诉的情感而已。无需夸饰,不攀嘈杂,省去急促,却尤激荡——男孩不禁双眼瞪大,感觉像是心被什么给揭过了。
怎么会有那样的微笑呢?
他听得太过入神,以至都忘了门没锁,轻轻错住的门扉被越推越大。他不断丢失着注意力,终于推过了临界点,一下失去了支撑力量,“砰”地一下扑到地上。这下,倒是可以肯定灰尘还存在了。
“哎哟。”在意识到不妙之前,男孩还是不受控制地呼出声。
女孩停止了演奏,从本是侧对着他的位置将头一侧,轻滑动着一颗眼珠。她什么也没有讲,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不知在想什么事情。琴弓依旧保持着拨弦的动作,在吸收身后的日光。
只是停住了。
“对...对不起。”男孩不知所措地爬起来,不断低头认错。他可能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的哆嗦。“打...打扰你练习了!”
女孩望了他一会,突然“噗”的一下笑了起来。在男孩错愕的目光里,她把琴具放回包内,再轻轻地转回身体。男孩注意到那块地是无灰的。女孩并未拉上包链,转而小步笑眯眯地朝他走来,不时会把脚尖踮起轻轻蹦跳。两只手被她灵巧地交在身后。
“你好呀。”等跳到男孩面前时,她立住身,突然低下脸,距离近得让男孩心有些窒息。那水波般清澈的眼睛在他睫前反复游动。“你是学什么的?”
什么!不是来责备我的吗?“钢...钢琴...”男孩说话时还有些呛气,不过原因好像并非打扰到别人的冒失,更像在紧张靠近的面孔。
施瓦德(chord)是世界音乐名城,虽然面积不大,但因聚集着诸多大家而得名。据说,在这里曾发现过钢琴的残谱,弹奏起来几不亚于肖邦与巴赫——那是谱上没有找到任何名字。传说对艺术家有着别样的吸引力,还又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带着或多或少的目的,许多音乐家都搬来这里,同时催生了大批的音乐院校。他们就读的正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所。
“哦,钢琴呀...”女孩用手指轻敲着脸蛋,眼皮像在思考似的圈圈上翻。很快,她像是从无尽想象中得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来。“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
“名字啊名字,笨蛋!”
“噢...”男孩仍旧一头雾水地摸着脑袋,不过还是撅起嘴说,“沾草,比查瑞(betray)·沾草。”
女孩眼睛突然睁大。
“沾草?就是传说中那个作出《恋人》的新生?”
《恋人》是男孩为入学后三周好恰巧举办的作曲比赛而作的,整段旋律协调优雅,每次起落都清雅如蝴蝶振翅,韵之悠扬几乎已臻至了完美。它毫无悬念地拔得了头筹。可就在学院里的老头们琢磨着是哪位大家冒名参加了这样的比赛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上台领奖者竟然是一个学生,甚至成年都没够到。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男孩仅在十分钟内就已把曲构思好了。
“孩子。”长长胡须的老爷爷朝他凑近,严肃的脸惊讶之余藏着不可能的期待,那是院长。他看着在众目睽睽下有些拘谨的男孩,靠到他耳边低声问:“撒谎可不好,告诉我,这曲子是你作的吗?”
“是的,先生。”男孩点点头,唯有回应出奇的自信。
“那么,”院长直起身,长长的白袍随着他的挺立而敛。他引着男孩的目光,一直到看台的另一边。流露着暗光的斯坦威就沉睡在阴影里。那本是为某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准备的。但现在,老人只感觉到自己那颗同样衰老的心突然怦怦直跳。他当然不相信面前这样年轻的孩子能作出这样完美的曲子,甚至自己也做不到。但如果是真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点侥幸正因男孩的笑容而放大,那么……
那么,伟大的时代就又要出现了。
“能请你演奏一下吗?”
院长温和的声音传来,男孩轻轻点了点头,他将右脚先优雅地后撤一步,左腿随之微而有曲,一只手被别在胸前。真熟练,老人眼里闪过了赞赏。
“当然。”
……
女孩忘不了那次演奏,她也是获奖者之一,虽然排名总有些告慰的味道,但总算来到了这里。她当时正站在台下,玻璃奖杯在指尖渗透着流彩。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孩子,她突然噗嗤笑出声。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好曲子吗?不止是她,银铃般的笑声从会场各处传了出来。
但有一个人没有笑,那就是在后来成为“钢琴之王”的热内尔·奥夫。银质奖牌抖着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指腹铭刻着力道的痕斑。他一生唯独未忘的,就是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失败。
沾草,你后来去到哪了呢?
男孩走近阴影坐下,慢吞吞地调好座椅,笨手笨脚又引来了一阵欢笑,但是,当他触到琴的瞬间,一切都变了。不是肖邦,不是贝多芬,更不是巴赫或李斯特……从那慢而阴柔的曲里,台下甚至每一个人能听出过往伟人的任何痕迹。那股旋律轻扬剔透、时急时缓,与其说是涓涓细流,不如说是大海流宿到了谷里。那种干净的旋律始终游荡着,哪怕是汪洋也倏尔缄默,怎么有人能作出这样的曲子!唯有热内尔的心脏在承受最大的回声,简直就像从没练过别人的谱!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音乐大家,都会在早期练习中或多或少地沾染某个人的影子,这种影响往往根植到灵魂里,哪怕一生也逃不脱。哪怕是今天的很多著名钢琴家都是这样。可唯独他没有,火焰再度在热内尔目中燃烧,他没有!而女孩这边,她的目光像是与那道身影融在了一起,随伏而起,随静而伤,像是已被节奏打碎,也成为其间一部分。
喧哗声,不经意间被洗掉了。
女孩最善良的忆光,停在演奏后,他被院长挥举起手的那一刻。
多么闪耀的光啊。
……
但现在,她故装作不认识他,期待以一种另外的方式邂逅。某种奇妙又奇怪的刺激感游动着她的皮肤和双肺,紧得有点缓不过气,力气好像也要没了,但她还是眨着眼睛像他文化,低下头,露出脸没红的样子。
她的眼睛是绯色的。
“啊...对。”男孩回话。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一刻慌了神,完全没抵抗的那种。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脆弱。
“那么好的曲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女孩倏地后退,小脚轻跳间兜转了几圈,明显有舞蹈的痕迹。她的笑容很快又被拉回现在。“一定很辛苦吧?”
“嗯...其实,也没那么了不起啦!只是偶尔窜出灵感,跟着感觉去做而已。”
“感觉?”惊讶马上出现在女孩的脸上,却又很快显出认同。“感觉啊。”
很多音乐家都会依赖某一瞬感觉作曲,或不如说他们每人都会这样,偶然想起很好的旋律。但这些节奏显得太过离散,更像是孤舞的钟鸣,却根本连不成全曲。可他竟然能“梦”到整首曲子吗?
“半小时吧。”男孩又挠挠后脑勺,有意把时间放大了三倍。
“半小时?”这谦虚难免太脆了,女孩还是惊叫起来,红唇随着绯瞳紧缩。“才,才半小时吗!?”
“对呀,怎么啦?”男孩并不知道别人的作曲方式,总觉得大家都是这样轻轻松松就想出旋律。所以这时,疑惑卸载了他脸上。“难道大家不这样吗?”
“当然不会啦,那只有半小时欸!”女孩定住身看着他,两手缩指直往下甩。她没发现自己声音大了起来,却有阳光般的朝气,男孩喜欢这样的声音。女孩嘟嘟鼓起脸颊,脸蛋发胀间淡掉了那点红色。在这样不明所以的行为持续了一会后,她还是呼出一口气,握拳砸砸男孩的头。“算了,真不理解天才的想法。”
“天才?”
“当然啦!半小时作曲,足以媲美那些历史上最顶尖的钢琴家了!”女孩吊起嘴,屋顶已有些木头腐烂。“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啊...”男孩摸摸鼻子,心里不可避免地暗暗得意。但在现在,这份荣耀反让他难堪,真不知为什么。
“算了!”沾草抬头时,正对上对方低头的视线,及那轻轻嘟起的嘴,看起来真是太委屈了!确认男孩接受到自己的白眼后,女孩马上笑了起来,又换上超越太阳的微笑。她好像又回到之前的样子了,在他到来之前。“沾草,想和我一起演奏吗?”
“啊?”
男孩没有发现,不经意间,自己说话已不再含混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发热、敏感得恐怖的心脏。
“就是演奏呀!放学以后,或者是空余时间里,都能随便弹弹琴嘛!比如这里!”
“可是...学校不会管吗?”
“那些东西,哪要管那么多啦!”女孩撅起嘴,皱皱的眉头里闪过一丝确信。
“可是...”
“别找借口!”
男孩还是找机会插嘴。“可这里没琴啊!”
“有的。”听到这话,女孩脸上璨然一笑,她指指角落的某处,那里看来一片漆黑,阴沉的光像也不愿眷顾那里。男孩觉得要不是她手指太过明亮的话,自己绝对找不到那里。她小声说:“就是脏了点。”
女孩同样没有发现,自己手指总在不时揉搓衣角,指尖环绕着洁亮的线头。
“好脏。”男孩走过去,看看琴盖上积的灰,像是不想用手去碰。
“擦一擦还是能用的嘛,诺。”女孩丢来一块手帕,绝对像是蓄谋已久。男孩记得那最开始是和琴弓放在一起的。
“好脏。”
男孩还是小声嘟囔,手却麻利地动了起来。
……
那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常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很奇怪,明明算是私自占用学校器材,虽已老旧,他们却未受过一次外人的打扰。反倒是有些时候,沾草能透过门上的窗户窥到一抹老掉的欣慰,那来自一个绝不踏入门内的男人。啊,是院长,有一天男孩惊讶地朝那边打招呼,女孩头则扭到一边,小嘴赌气似微翘。后来他知道,那就是女孩的父亲。
“真好啊,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一次练习的间隙里,男孩轻轻搓着手指,小心抬头向她看去。
她又突然变得有些爱搭不理。“有什么好。”
“他很爱你。”
“哦。”
“我是说真的,院长先生很爱你啊。”
“难道你爸爸不会吗?”
男孩话语倏然一断,却又迅速挂上笑脸。
“嗯,也会。”
“哦。”
嗅到了。
不觉之间,男孩发现变得自己变得善于感慨,感慨时间为何变得如此奇妙,从相遇后的那一秒。呆板俗套的理论课在变得有趣,练琴时的指痛操劳也不再让人烦心,就连下课时周围的噪音也在幻化出可爱的模样——很快就要与她见面啦。男孩感觉像是什么钻入了自己的身体,那是昔有感觉、然却陌生了已久的灰白情愫,它们在发亮。母亲死前的世界好像此刻又拉开了闩锁。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的名字正与她的人一样美,和那品格一般高尚,或许正是这些东西指引我来到她身边。我没有遗憾,亲爱的,哪怕现在也一样。她的衣服永远都要比自己大,常常是朴素的灰绸,裤腿与袖子都往往垮多一截,但她好像乐得如此。挥动时,她的手总会在布料中凸起晃动,袖口则垂落到一边,随着熏风拥吻光雨。
她笑嘻嘻地和我说,这是她特别订做的。
“好大的衣服。”嘟囔不见,换上笑容。“都快要把你埋住了。”
女孩故意露出不满,笑着凶凶挥着拳头,袖口又是空荡荡了。
“这样才可爱嘛。”
“这样很容易弄脏吧?再说,要是下雨,很容易就湿成一团。”
“呀,不会啦。这个,你看,是可以折起来的。”在沾草惊讶的目光中,灰轻轻拉开了那一直被男孩认为是缝接线的线口,拉链下的空旷世界足以容纳多余的袖子。“裤子也一样,才不会湿呢。”
“好厉害。”
“那当然!”
……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回忆下去。
她的音乐消失了,却又从未间断回响。她的低语仍在注诉我的心脏。那是充满了希望的声调,如岛风般一圈圈敲打着世界,焕发出尘黎的色彩。
但它们最后都消失了。
雨还是那么大,优雅完全落为嘈杂,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我侧站在琴键一旁,倚着身用三根手指继续演奏,悠扬旋律很快就又传了出来。这样也好,就让这雨,也成为伴奏之一吧。
屋内某处,隐隐正传来更愉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