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只手伸过天空，一双眼睛紧随其后，白的蓝的两种色调同一时刻眺向天空，那里未有日光呈下。
好像要下雨了。
威尼克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已滴了些水雾，罩出皮肤上薄薄的一层。他叹声气，拉开了伞袋。果然，云层很快变得浓厚，敲打声很大的雨落了下来。
他想起前几天的事，那都源于一声枪响。当天夜里发现了两具尸体，相隔之间并不算远，死亡时间都估为当晚，其中某一死者体内发现了另一死者的精 液，不排除情杀的可能。但是，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死者背后留下了字母。见到它那一瞬间，那深入脊背的冰冷感几乎是本能地刺激着威尼克，但又如潮水般消失。不会是他，望着那个粗糙丑陋的“C”字母，威尼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渗起一涛寒意。某个切割人皮的黑影正在进入他的想象，新的。
“C”已经用过了。
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的皮夹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温斯顿·布莱洛克，住在差不多隔了十几个街区的卡特多尔大街D大道第7幢独式建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死者头部中弹，显然是因枪击致死，面部被完全破坏——也许说开了个大洞更合适，黄白色垢迹凝结在伤口的角落，边缘部分已经干了。
很奇怪，威尼克看看已经被塑胶袋密封的皮夹，想，凶手毁掉面部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混淆视听。
但奇怪的是，从他朋友与同事那得到的评价几乎别无二致：温文尔雅、开朗阳光，家境据说也相当不错，拥有如此光彩的男人会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吗？他一定是被诬陷了。那些皱着眉头、微噘起嘴的人们都在这么说。
怎么会。威尼克摇着头苦笑，精 液可做不了假。
女死者确认是夜店的陪酒小姐，可能是因借口开房被诱出杀害的——这一点在夜店里得到了确认。尸体周围留下了大量本人及布莱洛克的脚印，因雨而陷了些泥巴，这一点也做不了假。还有谁能为布莱洛克先生开脱呢？况且，他们的时间对得可以说天衣无缝。
那么，又是谁杀了布莱洛克呢？自杀？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掐灭了，即便是要结束生命，也不会刻意为自己准备一个如此残忍的死法吧？
况且，现场没有找到手枪。
视线在疑惑中回到目前，耳边的雨声在沙哑，芬泽警署就在眼前，他微笑向门口的值勤员致意，得到回应后满意地进去了。威尼克搭乘电梯来到警署最上一层，在洗漱间草率整洁后，他把伞在暖光柜挂好，走向另一处电梯。
芬泽警署顶层设有独立房间，在外边看很像凸出的小方块，那里是总监办公室，相当不错的隔音墙装饰在离，某一面安了大落地窗。这幢小屋足足高出下一层五六米，由完全密封的厚铁皮保护通道。独层电梯是去到那的唯一方法，条件是总监的名卡。除去放假，每天早上威尼克都会来到这里，赞叹之余，追忆起当年设计师的灵机一动。
好像附近也有个类似的建筑，他回想起以往驱车时的眺望，想。
“这不挺好嘛。”他想起自己向阿泰尔问起此事时对方奕奕的神采，“私人空间，开会也方便。”
“停电的话，会有些麻烦吧。”
“是啊。”那张脸转向了屋内。
威尼克拐过几个角，熟练地路过守望的门牌。这里很吵，下次得叫他们安静点，我可不想再像之前的球赛一样！这里很安静，阿尼格洛那小子今天没来上班吗……在这样那样的想法里，电梯很快就在眼前，廊道尽头的小窗已把面前的灰尘点亮。在拐过最后一处时，他轻轻地“咦”了一下，阿泰尔就站在那里。他驻在床边，却不去把阳光遮挡，像是凝视着天中的云彩，它们正被光明浸透。原来雨已经停了。他手里传来三明治香味，另一只手挂住大衣，一只袖角不小心地跌落在地。他很快也看向这里，把拄着大衣的手轻轻一抬。
“哟！”
“回来也不说一声。”
他离开窗边与威尼克握手，摆动的影迹篡去了光。他慢慢嚼下最后一口，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地折好纸袋，顺手丢到电梯右侧的垃圾桶里，好球。“刚回来不久。”
没擦嘴。
“调查怎么样？”
他笑了笑，捏起袖角：“上去再说吧。”
“也是。”
威尼克从兜里掏出卡片，在检测器上轻轻一划，梯门打开了。难免有些沉闷的气味涌了出来，他第一时间走进去，转身，用手指抵住开门键。
阿泰尔没有跟进来，只是怔望着楼层的数字，双肩一耸。
“搞什么，要走了哦！”
“啊...哦。”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消失了似的，他的身体微微一抖，意识从不知飞到了的哪里回到了现再。他用手掌在太阳穴轻轻一按。“好久没来了呢。”
“是啊。”威尼克回之以笑，心却在嘀咕：撒谎。他见过那样的表情，那是在怀念什么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等待时间并不算长，随着凉气划过踝跟，梯门无声地退到了两侧。纵横看去，天中已有光芒始泄，并正变得越来越亮，遮阳帘布遮盖了正对梯门的位置，以防一上来就目眩，透光帘慕则被装饰在另一边。微风挪动下，轻纱在薄光下飘舞。
“好久没来了。”阿泰尔小心在屋内巡视，脸上不时惊讶流淌。他摸摸沙发，摸摸桌椅，摸摸落地窗的中心，然后说出了这句话。
微笑。“五六年了吧。”
他点点头，在沙发轻轻闭上了双目，像是在咀嚼过往的回忆。是啊，他也曾无数次来到这里，坐下，办公，然后偶尔望望窗外，也许也会偷偷一笑？那是很值得怀念的日子吧。
“芬泽，人变少了呢。”
出人意料，睁开眼后，他谈到的第一件事，竟与工作全然无关。
“虽然只是个小城市，但我记得，以前人并不这么少。”他指指水泥和柏油路，“连车都要看不到了。”
“大家都去大城市了呢。”
“是啊，那很好吧？高薪水的工作，随之配套的一系列娱乐设施……对了，还有很多好酒，是这些东西把年轻人勾走的吧。”
“好了，”威尼克笑着打趣，“人年轻时都想去闯闯嘛，你不也一样。”
“是啊，我也一样。”他深深一叹，站起身，从放在角落的冰柜里取酒——这个习惯我也继承到了现在。他回来时手里多了玻璃杯和两瓶威士忌。“你不会喝酒。”他挑起眉，撇了撇嘴。
工业革命兴起以后，大都市缀满了烟花与灯火，优势不再是古色古香的堡垒与建筑了。更重要的是，在那能拿到更多钱。芬泽的年轻人，中学毕业后基本都不会留在这里，虽然同有‘城市’之名，芬泽的光亮却及不到那些地方一点。大城市真的那么好吗？年轻时的很多个晚上，当躺在床上时，威尼克也想着这句话。
也许吧。
小时候，父亲就带他去过那些为人所憧憬的地方，他也的确曾为那里心醉神迷。那有着芬泽这样的小地方所不具备的庞大建筑，晚上不熄灯，走到哪里都聚满了人，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里太吵，总感觉心里充斥着烦躁。也许在这样的地方人们确实能大赚一笔，但作为交换的超额疲惫，和金钱相比又能够对等吗？在父亲朴素的教导下，威尼克几乎没有在钱上的挥霍欲望。可是，追梦者却并不能退却——他们被绑住了，已经与城市融为了一体。
硬扯的话，一定很痛吧。
“爸爸，我们走吧。”
“待够了吗？”
“嗯。”
“好。”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预料到似的牵勾了手腕。
……
“对了，我查到了。”会议结束时，阿泰尔正端起杯子注视这里，作势要喝。啊，原来我走神了那么久，威尼克低头，发现一瓶酒已经见底了。“那个录音盒的事情。”
他一定看到了，可没有打断我。
“唔...是雪地那次吧。”
“嗯，这种机器目前只被军方掌控，我已委托了人员去深入调查，他得到消息后会马上发消息给我。”
“帮大忙了。”
“想必很快就会有线索。”他补充道，不经意间又泄露了一丝疲惫。“不同于可供有钱人们消遣的玩具，为防技术泄露，这东西的供给被控得很死。”他撬开剩下的新酒，缓缓又把玻杯倒满，说，“所以，我想只要有心调查，寻到它们的下落并不是难事。。”
“不过，不会有危险吧...你委托的那个人...”威尼克有些担心地说，“能私自拿到这种东西的家伙，应该不简单。”
“亚历山大·勒格尼上校。”说这话时，阿泰尔的头颅微仰，目中正有骄傲淌过，“是他的话，应该可以妥当办好。”
原来是他。听到这个名字，威尼克的心也稍安。耶鲁·勒格尼，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上校，天资卓越，又恰逢乱世，不到三十岁就摘得战功累累，据说可能很快他就能提拔为将军。这样的红人，想必在军方也能够自由走动吧。
“别愣着了，喝一杯吧。”阿泰尔提起另一只杯子，它已经干燥了很久，被几不留声的定在桌子上。威尼克抬头便对上他的笑。“我看你也累得不轻。”
“啊...好吧。”威尼克将杯子扶稳，感受酒淌下的温度，真冷。如果一切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那么，干杯。”
“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