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布莱洛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呆在这里。该离开了,他对自己说,必须尽快处理尸体,过会再来杀了这个家伙也不迟。但是,从杀掉她那一刻起,某种欲望就不断在心头膨胀,让他无暇去顾忌任何理智的残缺。为什么,他看着还没忘掉抖动的双手,却几乎不再有恐惧。为什么会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他瞥向身后那个男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残忍的笑遮蔽在阴影里,现在,无论是谁,能让我消磨掉这股欲望就好。在动物界,老虎总不会因猎物的羸弱而放弃杀戮,相反,这场博弈风险极低。它锋利的爪子会瞄准对方的要害,狠狠撕裂表皮上衰老的肌肉,再一口咬断对方的脖颈。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叮当之间,摇晃着的圣十字架已尽是血色。
该说的废话说完了。他走上前,从这个角度俯视向下,对方脸上是果不其然的惊恐——一股莫名的忏悔突然涌现,像是神在降罪之余仍不忘敞开的怀抱,但也不过止步于此。结局不会改变,弱小的生命就该由强者来挥使。奇怪的是,从刚才开始,莫名的情绪就不断在心中摇摆。好像就从刚刚开始,对方脸上的恐惧就消失了,像是精制已久的面具濒临着碎裂。可每当他用心去看,那股恐惧都货真价实,但总感觉有些不对。我到底怎么了?
一种古怪的沉默从男人身上漫了出来。
无所谓了。布莱洛克举起猎枪,准星直直对着脑门,反正很快就结束了。它炸开后像什么呢?担忧很快折叠成期待。在此之前,他的手段都只是草绳和短匕,哪里用得上这样的好货。不过要尽快了,他心里始终燃着一股莫名的焦虑,从刚才开始,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就像直觉在对命运予以警告。
必须尽快……
“听说过心脏的构造么?”
就在这时,那个位置传来声响。
“什么?”
是被绑着的男人。
“心脏分上下左右四个空间,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静脉血由心房注入后,借助瓣膜的控制,便流入各自的心室,再注入动脉。这就是血液循环。”
他疯了。这是布莱洛克的第一想法。一个死到临头的家伙,居然在这兀自讲起了心血管知识。不过,布莱洛克放下枪,心中莫名好受了一点,像是男人的话有环节焦虑的作用。同时,考虑到未来漫长的等待,他觉得听疯子讲话或许也会别有启发。
好像有一张面孔因命运而绝望。
“然后呢?”他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由于不同耗氧量的需要,心肌活动的速率也不同,这就是心率变化。对于运动中的人而言,心率往往很快,能飙升到每分钟150次左右。而与此相对的,经过训练的潜水者可以把心率维持得很低。据说,某些沿海地区的渔民甚至能将心率维持在40以下,以保证长时间的潜水,而这是完全不需要氧气瓶的。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他抬头问道,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有。”烦躁又来了,布莱洛克不自觉间将手指靠近了枪管。要是他再废话就直接毙了他,这个位置几秒就能摸到扳机。他把手停在桌子一角,心中冷笑,布莱洛克大人的耐心可没那么好糊弄。
“很不巧,我就拥有这样一种禀赋。”在他惊讶的表情中,对方的神色彻然变了,那凝固已久的嘴角迅速松动,露出狰狞而嘲弄的笑容。果然疯了,布莱洛克轻笑出声,却没注意到身子已抖到了极限。被冒犯的恼怒此刻冲昏了头脑。该拿猎枪了,该死,就让这愚蠢的笑作为你的墓志铭吧。
可手并没有摸到枪。
什么...他扭头朝旁边看去,枪就在那里,轻轻勾手就能触到、可不知为什么,这比平常费力得多。没错,枪就在那里,可他的手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履行大脑的命令。
“什么……”
在最后淹来的惊恐里,意识消失了。
(八)
望着面前倒下的男人,我缓缓站起,绳子被抖落在地。睨着那无神的面孔,一抹笑意悄然勾勒。
命运交换了,先生。
其实绳子很早就解开了,利用袖带内的锋刃——布莱洛克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正常人身上会带着这种东西。我迅速打开门窗,再回到厨房,关掉灶火。滋滋外冒的一氧化碳占领了这里,只是谁都无法看到,锅内的水快被蒸干了。真是走运,我心想,再过一会,火焰便会因无水烧滋锅底,到那时,就算炉火的声音微不可闻,他也会因锅底被灼烧的滋声而警觉。没有发生这一切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看看锅内,菜料们都被煮烂了。看来今天是无福消受美食了,但作为替代有另一份大餐。从门被敲响的那一刻起,我便有意引导了这一切,作为后手之一。这里地处城郊,而且根据我的调查,附近的租户早就离开了,就算是外出许久偶尔回来的人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在午夜打扰我,而警察则不可能在敲门时不道明来路——这样,答案就很清楚了。
可我还是打开了门,一是认为这样的挑衅会让我满意,让我的心活跃一点,它果然做到了。另一方面,我想给对方一点教训。
不过你做的过头了。
冰冷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横扫。这个男人心里只有杀戮的火焰,哪怕表面透出忏悔,也不过是为那罪恶夺点宽慰。杀他都脏了我的手!他已被我反捆在椅子上,就是我刚坐着的那里。不过,我可不会那么粗心。
我戴上手套,脱掉他的棉锦大衣和外裤,使他的上身赤裸,下边只剩一条短裤,什么都没有了。但即便如此,出于一向的紧身,我还是俯身搜查了一糟,看起来是我多虑了。
那把猎枪已经握在我的手里。原来早就上膛了,我暗自惊叹,怪不得没发现他有上膛这个动作。也许刚刚周围的警察就是在追捕他,对了,他之前好像说冒充过我之类的……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用手指感触着木质枪托上的弧纹,那段岁月显然并非一代人就能铭刻好,细细蔓散的烟草味正从那传出来。
潮湿的,游曳过森林的烟草。
这时,他的眼角开始绽动,细密的皱纹围困其间。要醒来了么?当人处于缺氧的状态,便会逐渐陷入昏迷,但是程度不深的话,在正常环境里稍稍休息就能恢复,他就是这样。他被我骗过了,我想起刚才的一幕,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在说活时有没有往嘴里吸气,不会注意到黑夜里对方的呼吸声突然停住了,他什么也注意不到。在过去,出于某些不得不面对的难关,我学会了让呼吸停住,一秒,两秒……最后到达了多少秒呢?就在刚才,在我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呼吸自然而然地停住了。
简直就像昆虫感应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你醒了?”
模糊散去后,眼前的男人发现枪口正对着自己,顺而展现的便是挣扎的地量,但那不过徒劳罢了。当他的生命被认定污浊的那一刻,当他向我流露杀意的那一刻,他的死就再无奇迹。
不过,他并没有我那样的强运。
“你刚才说,是要为了血去杀戮。”哦,我竟然忘了,我取笑一下自己。他的嘴巴已被胶布死死封住,再也无法拼凑成字符了。可怜的家伙。“是吗?”
果然,他并未呈现出我所期待的恐惧,情绪仅仅在慌乱与镇定间摇摆。在那澄净的眼神里,除去不散的那抹抖动,只有平静留在了那里。他为什么能做到这样?
在这动手绝非上策,不过这也无所谓了。这个该死的家伙。我盯着他的手,白皙光滑,结实有力,青筋凸显间缠绕着血管。可就是这样一双不知让多少少女倾心的手,埋葬的太多消散的命运。像你这样破坏艺术的暴徒,连优雅死去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这一切是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你犯了三个错误。”在他眼里,现在的我会是怎样?应该只是枪管后的一张微笑卡片吧。情绪并未流出来,但枪口却抬高一点。“骄傲自满,背叛上帝,还有——”
他的眼神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却不是因即死而呼喊。他在说话,把想说的一切都用那双眼睛告诉我了——可这只换来又一道微笑,以及逐渐扣下的扳机。
那句话出现的恰是时候,与光火闪耀是同一瞬间。话语钻入了彼此的大脑。
“亵渎艺术。”
搞什么,你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