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呃...嗯...”
真冷。威尼克揉揉眼，从沙发上起身，疲惫感渐渐冷却了。窗外是不散的月光，周身果不其然很凉。他瞥向身旁的台灯，它们正放着辉黄的光亮。
没想到睡在了这里，他摸摸身下的沙发，明显能感觉到温暖与寒凉的界限。身体的迟钝这时才反应过来，感觉到或许是因睡姿不正而扭曲的骨痛。哎！他伸了伸筋骨，一边呻吟一边起身，痛感更强烈了。不过，他看向撒到眼中的黑夜，又看看墙上的钟表。三点二十，看来我起的太早了。
这时灯突然模糊起来，颤抖着摇曳着光亮，它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他的视线游挪向上，正在死去的灯泡就住在哪里，它们的底部已变黑。该什么时候去换呢？几乎在这个想法孕育的同时，他改变了主意，这样也好。
不至于刺眼，也不会看不清，就这样吧。
当人醒来后，体内便会分泌激素，去阻止再度入睡。当然，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人的意志往往能够压过本能，将未成气候的寄宿扼杀在摇篮里。感受着意识的清醒，今天看来是睡不着了。
钟停在三点半。
最后一批巡逻的警员也该回来了吧，边这么想，歉疚边越发在威尼克心头涌动：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小憩，身为长官的我却在这偷懒。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总监早就该休息了，只是一直在勉强自己。
威尼克端起桌上的咖啡，它们还剩一半。果然变冷了，他咂咂嘴，却并不因此而沮丧。就这样吧，他用手拨开窗，咀嚼着冷掉的苦，想，今天这样就好。
远处依稀闪过的尾灯就像光在呼吸一样。
在这一刻，他突然忘掉了案子，好像自己也意识到该放松一下了，不能让神经太劳顿。这本是几天前就该完成的事情——他想起远在沙滩上的阳光。可一切都被打乱了。
“砰！”再睡一会吧，要不...就在他打哈欠的那一瞬，一声嘹亮的枪响鸣彻了整片夜空，不知打碎了多少梦境。睡意全消失了，威尼克只感觉血液在心中狂涌，猛烈地几要把血管撑烈。那个地方……是老城区，不久前应该还有警员在那搜查才对……
他沉下脸，拾捡起桌上的担架，抓过衣架上的风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简单的枪响。
（六）
我望着面前身着锦服的这个男人，他正不断找着什么，然却始终一无所获。那双暴戾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认为是劫犯，但我知道他在说谎。
“该死，怎么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双凶恶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协调。
我脸上饰演出正常人该有的恐惧。这一点并不算太难，只要比那些艺术品拙劣点就好。翻找的间隙里，他曾多次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我，欲言又默。看来他不知道我是谁，我长出一口气，感觉到唇缘内侧的微笑。
蠢货。
“东西都放哪了？”他走过来，用匕首轻轻撩刮着我的脖子，刀口已留下了淡淡的血印。“钱，存折，都给我吐出来！”
我用眼嘴努向某个方位，那是C书柜第二层的第三个抽屉，报纸从屉缝中漏出一角，带着点古旧的味道。
“摸摸里面。”
意料之外的顺从不免让面前的男人怀疑，但他很快就释然了。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合理的解释。他先用手电照了照屉柜内部，没有任何机关，但也不见一张钞票。“在哪呢？”
我回应。“摸摸最里面那块木头，靠近中心的地方，摸摸看。”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下个瞬间，他的手朝前顶了一下，抽屉本没有这么长。随着轻微的“隆隆”响，墙壁被打开了，一个扭转式储物柜出现在那里。那些钱本是为了保证饮食准备的。
他又拿手电照照了照屉柜，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几乎与周围的木头连在一起的方形开关，出了一声。
“真有你的。”
感叹过后，他转过头，轻而易举就打开了保险箱——也是，有这么隐蔽的居处，何必再拿可能忘掉的密码来折磨自己呢？他从里面一沓一沓地拿着钞票，多到自己都有些难以自信。差不多在手臂酸胀度达到百分之七十的瞬间，柜子空了。他细细估摸了一下现金总量，居然有两百万之多，没想到住在这里的家伙也会这么有钱——他为什么不搬到市里？
男人没有意识到的是，在这一整段动作里，他身体都有细微的抖动。
“还真不少。”整顿过后，布莱洛克把头转到我这一边。随身带来的大布袋已被装得满满当当，口袋为了不显疑就只装了薄薄一层，仍有大笔的钞票剩在了这里。就当是布莱洛克大爷发的善心吧，他想，好歹是别人的血汗钱。
只是他无福消受了。
不顾我回应，他的头又很快地别了回去，用手擦玻璃的同时细细凝视着窗外。屋外已经开始变冷，待在房里也觉得到，或许会再下一场雪也说不定。他用手指触摸着外边的凉意，另一只手则捏松松领口，那张脸似乎并不那么急着离去。
呆愣的时间并不久。忽然，他扬起了正在垂下的头，全身直挺间明显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在大衣口袋里找着什么，但始终都没有找到。“该死！”从他嘴里倾泻出的只有暴躁，这同样很快熄灭了。那股沮丧似乎是已回想起东西丢到了哪里。
但看来不打算去找。轻轻摇头的同时，我注意到他嘴里叼着的香烟，不过并没有烟火在末端悬挂。
“有打火机么？”他低声说，背后的光芒只划出身体的轮廓。那双眼不见的眼睛似乎在朝我点头。“你也看到了。”
真是走运。“当然没有。”现在的语气该平静一些。“抱歉了。”
“算了。”
他没有丢掉眼，固执地叼在那咀嚼。他又别过头，看着没什么好看的窗外。
那是苦恼。望着那对眼睛，我好像感受到他的魂魄。我见过那样的眼睛——那是在想起致命的纰漏时露出的后怕，出于种种原因，人们会把本来不得不做的某件事暂且放下，而就是这样重要的事情，也有被忘掉的可能。太迟了——那双在倾诉的眼里，藏着这样一股绝望。
有趣的味道涌现了。
“听说过最近的连续杀人犯么？”难以置信，那双眼睛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找到新的目标了吗？能盖过那件事的目标？望着那双如水般平彻的双眸，我的心也不仅微微一侧。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嗯？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情，最近还闹得沸沸扬扬的。”
“我做的。”他这么说，眼里流过精心伪饰的得意。
“你？”
“刚刚就又做了一起，留下了该留的东西。”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随即笑着又望向我。“而且很快，就会有下一起。”
原来是这样。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每个人都这么说，而且，就算真是这样，结局也不会改变。”
好奇怪，我的心脏好像裂开一道豁口，那越来越接近笑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把声调拉低，“甘愿舍弃正常的日子。”
“只是为了鲜血...哦不，为了正义！”他的身体在这一刻颤了最明显的一下，就连猎枪也险些握不稳。在一个奇怪的拐角后，这一切都奇怪地消失了。我好像从他身上嗅到了拿破仑的荣耀。“这才能让我在平淡的日子里活下去。”
是时候了。望着那正陶醉于什么的黑影，笑意之花终于露瓣。当然，是里面的嘴唇。
在那之前，是一股发自灵魂的，深深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