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窥伺者。
我作为窥伺者继续穿梭在这条小巷里，心时冷时热，目光中的阴冷依旧未蜕。就在刚才，几个跟随在我身后的身影恐惧地逃去了，回头凝视他们时，可以看见那肢体的颤抖。
——大概是太冷了吧？我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而已。那么是灵魂的触觉吗？
呀，我笑笑。真可怕啊。当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在几拨好心人的助佑下，我终于接近了小巷的出口。径直面向我的那篇熟悉的大海正在传来隆隆的声音，天也几乎暗了下来。
帮助我的那些人里既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的眼神天真或饱经沧桑，但都透露出一种自然的睿智——和友善。也许人正是能在最初和最末抛弃龌龊，从而在贪婪的尸骨上重新把握住纯真的天性，并想：
事到如今才这样，真是迟了太久啊。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与他们每个人都道了谢，并付出一些必然被婉拒的钱财，这都是意料之中。作为代替，我与他们贴身拥抱了一下，走入屋内喝上一点酒或茶。虽然都是自家酿造的粗粮茶酒，但品起来，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而面对那些年纪较小、对未来终将有无限渴望的孩子们，我都刮了刮他们的鼻子要求把我带到家中，交给他们父母一笔足够这些孩子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并恳求他们一定要让孩子的学习坚持下去。
我无法保证这些钱的去向，也未必知道，是否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希望在知识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但我已经做到了该做到的一切。
回到那幢屋子前时，处于身子左侧的天空已完全黑了，只有右方毗邻海岸边缘的地方还在阴沉着一点光亮。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这里都没被拆走。我从门口积满灰和各种痕迹的信箱边缘取出了钥匙，很好，没有被偷。
屋子里是一派腐败的气象，但既然只待一小会，并不用在意。与这幢房屋已经有差不多三十年没见了，潮气早已将贵重的木地板浸烂，整个一楼都有下沉和地陷的残状，但那些不算值钱的家具和一些简易器材还维持着记忆中的模样——这都是我在开门的一瞬间回想到的。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很多根本没理由记起的东西会由一个小契机逐次唤醒，直至所有被需要的东西都在记忆里出现。
很多房间内都传来木的潮味和浓重的灰尘气息，想必是某处积水所致。混杂了昆虫尸体和漂泊腐叶的怪味充溢在这个空间里。
通过活动暗格，我在一楼角落的密室里重新见到了我的保险柜，但心情却大不一样。曾经，这是我与我的爱人为玩侦探游戏而特意嘱托建筑师设计的秘密空间，但实际上，除却安放一个不为人知的保险柜，它并没起到任何用处。
密码是……我马上就想了起来。不过与其不同的是，保险柜本身并没在岁月里发生太多变化。
曾经用过的整套潜水服就放在这里，还有一些面对危险鱼类的喷射刺枪。氧气瓶大概是不能用了。沾捻的质料跨别多年顺沿潜水服传到我手指上，看来弹性还勉强够用。由于KL-B试剂环境的作用，接口方面也没有出现问题。
太棒了。收拾好一切后，我离开了这里。
就在没有灯的玄关那里，我看到月亮歪歪扭扭爬上了天，人造的灯光又开始挤占星星了。我也感到很累，香味四溅更和灯一样使我痴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将东西安置好后，我从这间屋子内走了出来。看来还要待上一夜。
今天该吃点什么好呢？也许，还会遇到很有趣的人吧？
（十二）
呀，天气正好。
木索微眯双眼，凝视远处的海平面。那里一小时后就该天亮了。微光中，她的身影连同足印被沙滩拉出好远，长长的阴影，也一直延伸进城市之中。
沙蟹已经安眠，树的摇动与浪潮之声都非常疲缓。在这样缺少光亮的时刻，世界仿佛静止一样。每当一天轮至此刻，木索都觉得世界只属于自己。
抱歉啦，岸芷。她想起那个还睡在床上，有如小猫一般的少女。在太阳还没升起时来海边游一圈，是木索很久以前起便掌握的习惯。手术般精准的生物钟每天醒来时，天的尽头都析来光明中最弱的一束。
今天也很准时呢。
她笑着注视了岸芷的面庞有一会，想去戳戳她的脸蛋，但又苦笑着摇头把手停住了。木索轻轻挪开被抱住的手腕，倏忽间，她看到岸芷动了一下，但又迅速把痴痴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看来没吵到她——木索唇边泛起弧度，手已经在不经意时脱身了。
你就等着我带的早饭吧。
听父亲说，游泳的习惯从自己小时候就开始了——那时，她身体很弱，每年都会得许多病，于是父亲便遵照医生的建议，让她在木工学习和课业外坚持运动。起初，岸芷尝试过球类和跑步等运动方式，但最终还是确定在游泳上：那种身体被某种绝对可以信赖的东西托付的感觉总让她得到一种安心感。
也许是有那么幸运的人吧？非但喜欢的是游泳，木索在游泳上的天赋也高得可怕。才半年，她便几乎熟练掌握了各种泳技，并在市内举办的各种学生赛事上屡获嘉奖。唯一面色一黑的也许就是父亲了：女儿在木工上似乎没继承到自己的手艺。不过母亲倒是很开心。
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勤奋让木索不仅拜托了幼时的羸弱，还锻炼出一幅让旁人惊羡的体魄。无论是潜水、爆发力还是耐久，她到达到了一个在业余者中相当惊人的程度，而就像任何不甘于现状的人们一样，木索也在各种姿势的变化中摸索独属于自己的道路：一有空她就到海里去游泳，不断变换着各种姿势和角度来寻找最省力的方法。她人生中最为绚丽的笑容，也正是绽放在此刻。
然而，这也带来了一点麻烦：虽然影响不大，但持续的时间长了，海水对皮肤和头发的腐蚀便相当可怕。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当天，木索便恳求父亲每月付出点钱来清洗身体，父亲慷慨地答应了。
也正是如此，人们才能在醒来时远远瞥见那海边正在走来或清洗发根的倩影。他们将这个穿梭于沙滩和海洋之间的少女命名为“浪波中的美人鱼”。消息很快传开了，父亲苦涩之余，也感到颇为骄傲和欣慰。
——这样就好……未必像我，她也会走出自己的路吧。
就这样，木索沉浸在训练里，但终究也因时间的问题和重复的抵触而纠结起来：上课需要时间，一天练的太久也会慢慢失去兴致，怎么办呢？多相权衡下，她决定在每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起游上一轮，这样，既可以把不落下课业，也能满足自己心头那一点点适当的喜好。为此，她基本在前一天十点前就睡了。
哈啊……想到这里，站到海边的木索又苦笑了一下——为了陪她，昨天玩得太晚了呢，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就在木索准备下水时，她忽然停住起跳动作，匆匆注视向一个视线角落里的男人。也许是位于盲点的缘故，他周身都掩盖在黑暗中。好久没有在这么早遇到别人了。惊讶毫不遮盖地表现在木索脸上，她挺起身，挥挥手：“你好呀！”
对方好像也看到了她，稍微朝前移动一点，也冲她点头。这一切在熟悉了暗淡的眼睛间都显得格外轻而易举。
“你也要来游泳吗？”才问出话，木索就尴尬地张嘴停住了。她看到那个男人并没有穿泳服，一个巨大的帆布袋沉重地背在他背后。这是从脚印得知的。
“啊……也许吧。我刚刚辗转至此，正想到处看一看，也许也会在某个时候下来游一游呢。”男人也朝她走近，这个距离足以让木索看到她胸前解开一些的衬衫，坚实却明显不再年轻的肌肉藏在里面。她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的年纪已不小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我以外的别人。”木索还在寒暄。
“我也是。这么多年来，走过的城市也算不早，但在这么早能撞见的旁人真没有几个……”男人走近，发现了木索正穿着泳装踩在浅滩里，宽和地笑了笑：
“不打扰你了，看起来你是要下海吧。”
“嗯……每天都会来练一小会。”
“那，不打扰你了，要小心别运动过度。”
“好，也祝您一路顺风！”
“谢谢你啊。”
木索目送着男人踩着沉重的步伐沿沙滩远去，在那里，他把手直直地伸向天空，高举着摆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