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童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至今叶一鸣还记得那个女孩。
夏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刚消散。天色渐暗,高大的乔木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气温渐渐降低。六岁的小一鸣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听着森林里不知道哪里传来动物的嚎叫声,心里有些紧张。
他贪玩一个人跑到山上玩,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山的路也隐藏在了到处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茂密树林中。平常他都是和原野一起上的山,天快黑就下山,这下可好了,不会家里人还没找到他,他就被野狼什么的给吃掉了吧。这么想着,圆滚滚的小一鸣简直要呜呜地哭出声来。但他不敢发出声音,只好瑟缩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抱膝把自己围成一团。
就在害怕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年龄和小一鸣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就像萤火虫的光芒那样柔和,身穿着绿色的袍子,右手提着一个灯笼,打扮不似常人。小女孩对着一鸣微笑,然后向前走去,似乎是在带路。
明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但不知为什么,一鸣并没有害怕。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完全没有让人害怕的气息吧,就像森林一样,温柔得让人只想靠近。于是小一鸣就这么跟了上去。
叶一鸣睁开眼睛从睡眠中醒来,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他小时候在山上玩到很晚迷了路,就在他害怕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小女孩出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却完全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家中。
当他长大后多次试着向家里人描述或询问这段往事的时候,谁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件事,都说他在瞎想,根本没人发现他走失过,而且山上怎么会有发光的小女孩,难道是山精鬼怪不成?
日子久了,叶一鸣也不再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也许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梦吧,一个孩童的没头没尾的幻想。不过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经常会做这个梦呢?
梦里的小女孩微笑着,却记不清她的面容。
“哎。”一鸣叹了口气,将这些模糊的东西抛之脑后。他收拾收拾走到村子里的神木下,准备和原野会合,一起去上学。
原野比他来得更早,正倚在高大的香樟树下仰望天空,偶尔会有一两片叶子滑落。即将15岁的少年身体正在拔高,挺拔中不失青涩,脸上的线条还没成熟,但已经是成熟冷静的表情,看起来别有一番魅力。一鸣看着他,有点嫉妒地想,却又不得不承认,原野还是有那么一丝帅气的,不然也不会被好几个女孩追着了。
“你这家伙,又在这里耍什么帅呢,这里可没有什么女孩子。”一鸣调侃道,狠狠地拍了一下原野的肩膀。
原野静静地瞟了一鸣一眼,视线又赚到了头顶的大树上,“只是神木很值得一看而已。”
原野说的神木,也就是他靠着的这棵树,是一颗巨大的不可思议的香樟树。老一代的说这棵树可能已经有上千年的树龄了,在他们的祖辈出生之前,在这个村庄建立之前,这棵树就存在了。大家都尊称它为神木。
据说村子里的一切都是神木给的,每一户人家、每一个院落、每一个孩子,都是神木赐予的。神木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只要是你怀抱着真诚的心许下的真诚的美好的愿望。所以也常常能看到有人在神木下祈祷。在人们眼中,森林就像一个母亲,包容着万物,给予栖息地与生存的资源。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随着老一辈的远去、新鲜事物的涌入,现在还在意着神木和后山的人越来越少了,好像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忙一样。尤其是青少年们,关注着女孩和漫画,更加不会在乎了,不过原野倒是一个例外。
原野和一鸣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有时候一鸣觉得他挺奇怪的。原野小时候就常常不来上课,喜欢去山上抓昆虫。虽然男孩子都喜欢,但谁都没有原野那样兴趣浓厚。年龄日益增长,男孩子们更在乎起了女孩们的关注与在男孩群体中的地位,而原野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却与日俱增。
一鸣去原野家玩的时候,原野总是一脸新奇地向一鸣展示他从山上弄回来的新的植物、昆虫,拿着一本比板砖还要厚的动植物百科全书告诉一鸣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高兴得仿佛他发现的是一个新大陆。
原野的家和原野本人一样奇特,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园,院子里各种各样的植物,很多是原野从山上挖回来自己继续栽培的,还养了很多昆虫。原野的绿手指可能是和他奶奶学来的,一个非常和善睿智的老人。
“好啦好啦,赶紧走吧”。一鸣推拉着原野,两个好友推搡打闹着朝学校走去。
“哎,周末又没了,好遗憾呀。”
“就你?你这个五天能三天不来的学生,还在我面前抱怨?”
“哈哈,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抱怨。”原野狡黠地笑,“你的村长爸爸最近盯你盯得怎么样?上次数学没考到90分以上,是不是回家被狠狠猪肉炖粉条了一顿?”
原野说的“猪肉炖粉条”非菜,“猪肉”说的是屁股蛋,“粉条”说的是粗粗的棍子。“怎么会,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老是‘猪肉炖粉条’呢?你不看看你,都要上高中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天天抓虫子。”一鸣赶紧岔开话题,因为他确实被他老爸揍了一顿,虽然不是“猪肉炖粉条”,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哟,谁小时候比我玩得还凶的?又是谁到我家来每次都高兴得要命的?”
“有吗?有吗?”一鸣死不承认,快速地向学校方向跑去了,“你还不快点,马上就要迟到了!”
“喂,你别忘了舒意啊,她还在前面等我们呢。”
听到舒意这两个字,一鸣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异样。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忘啊,看我们谁先到!”
但是快跑到舒意家门口的时候,一鸣却放慢了脚步,等起了原野。
一鸣开始想象即将看到的舒意,她肯定是背着书包安静地在那里,衣服整洁一尘不染,也许风会吹起她的马尾和额头边的碎发,又也许她正在弯着腰逗弄地上的一只蚂蚁、草上的一只蚂蚱,也许她姨妈家的小狗正在粘着她,然后看到他们两个人,她会微笑着走过来说早。
舒意不是在村子里长大的。那是初一下学期,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新的女孩子。她站在讲台上跟大家打招呼,皮肤白白净净的,扎着干净的马尾,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那个女孩就是舒意,整天安安静静的,不怎么主动说话 ,但和人相处很自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舒意是同村的一户人家来的亲戚家的小孩,那户人家托一鸣多照料下舒意,上放学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由于一鸣和原野很熟,慢慢得三个人熟络了起来,一起上放学,经常一起玩。
他们去得最多的就是山上,或者在原野家里摆弄花草。三个人拥有同样的兴趣是挺巧的,但一鸣更惊讶的是舒意一个女孩子,对虫子野兽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不像其他女孩看到一只小蜘蛛便大呼小叫的。事实上,舒意确实挺神奇的,她在树下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么自然,好像他们是一体的,小动物也喜欢跑到她的身边玩,一鸣常常能看到她指尖停留着一只蝴蝶。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喜欢它们,因此它们也喜欢她。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原野也是那样,动物们不害怕他。也许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森林能感觉到人的心灵,会接纳那些心怀善意的人吧。
一鸣在原地转着圈,等原野走到跟前。原野歪了歪嘴角笑笑,摇了摇头,两个人一起朝舒意走去。舒意正站在门口,看见一鸣和原野便微笑着走了过来,三个人一起往学校走去。一鸣站在左边,舒意站在原野右边,原野站在中间。一鸣和原野闲聊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看向最右边的舒意。她笑眼盈盈地,听着他们两个人闲聊,有合适的话题时会加入进来。
这是2011年的初夏。阳光下暴晒的时候,会感觉到灼热。
少年们在阳光下并肩行走,那时候,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