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啪嗒——”
火机点亮。
驾车驶在闹市区——真是好久没到这了,我想。原本贫瘠灰败的四野,如今已被一栋栋金碧辉煌的现代建筑所取代。路灯周围,是布满了足足三十米的辉光,而仅隔十五米,就会出现另一个。
人真是爱挥霍的动物,我嘴角扯出一抹嘲笑。在带有这种想法的同时,右手已顺势习惯地握住操纵杆,轻轻下推,挡位便已低到我满意。
现在我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感:那用刃划开皮肤时,从锋口传来的碰触快感。早已死去的激情和热血,都在那时迅速复苏,很快就膨胀到一个惊人的程度。那一章节的到来促使了嘴角上扬、眉毛扭曲——就连心脏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找回了自己,至少,是这个崭新灵魂所匹配的“自己”。
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车流在红灯前停下,我恰巧是最前一个。前面那辆车走运地远去了。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周围的车窗都锁得很死,虽不免有如我一般豁出一条小缝的隐者,大多数却只是庸人——美对他们是无法品味的。微风、音响和玻璃窗撕开的小缝都在吸纳着音乐的余味,而又或许在另一道开启的豁口处分享给旁者。
在视线前方,挡风玻璃后的红色小人在灯光中徐徐跳动,不知怎么,便促使我发起了呆。在这世上,好像唯有温度和左转向灯的声音在脑中滴答滴答地回响,余者皆为阳尘泡沫。
——心中的刺痛便是在这浮想中豁发的。这种感觉从离开酒馆后,不...还在那的时候就出现了。我的心脏很好,这得益于医学修养和早年的不懈锻炼——但这种痛显然超越了生理层面。这种痛苦,就如机械的表针忽然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所扭动,直接跳出了坚硬的表盖……再于地上砸成粉碎。
但我的身体也未能从其中幸免:右手早狠狠抓住了心脏部位的衬衫,喉咙、脊椎也开始粗重地呕吐而喘息——该死,怎么偏偏在这一刻出了差错……那在我脑中业已预演完成的图景又一次从眼前闪过:我并不明白自己的计划是否会提前。
毕竟,命运和那冥冥中的“什么”一样,从不为偶然性所缚。
后面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喇叭滴滴响个不停——是吗?原来原来绿灯已经到了。说来奇怪,这喇叭声仿使我瞬间回到了现实,而随着目光瞟向路口、街灯和后视镜中那张脸,我的心也渐趋洒然。在那厚厚玻璃的背后,视线交错的瞬间,倒映出了一张异常震惊而怀疑的脸。
——怎么,脸上有沙子么?我摸摸胡渣,自嘲地笑笑。
车朝左转,他被远远甩在尾灯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也许时间早就失去意义了——我身边又出现了陌生而涣散的影像。那些被抛在身后的色彩,只在熟悉间模糊淡化、最后和那些辉煌的暖色调一起沦为飞驰中飘过的细线。而当我醒来,目前复现清明的时刻,车已被身体习惯地停下了。
在我熄灭引擎的时候,周围不再有燃起的灯火。那一户户人家窗户内曾经旺盛的光芒,已被取代为彻夜之黑,只是偶尔会透出点熟悉而娇嗔的声音。嘿,一声轻笑。我扭出钥匙,破开门,回头看了看通体暗金的引擎盖。
——它就沉睡在那里,一如既往保持着高贵和荣耀。出色的降噪系统是我购买它的唯一原因。我喜欢安静,那种没有人,独陷于黑暗的死寂:而满足这一切的正是它。在一片片空无一人的星光下,我都停留在车里,仰卧着去睡上一夜。
温暖或冰凉。
烟没有熄灭,但已经是第八根了。记不清是谁送的,什么牌子——只是出门前信手取出的玩物——也许产自俄罗斯?不过它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当活力被最后一点点地吮吸,指尖的火光,也会堕为灰屑之废。
夜里,我就这样静静地踱到门前——鞋缘向外侧翻,几发不出任何声响。
逃生通道的绿光为我影子打上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享受这孤独的舞蹈。我的心只有在这样少的可怜的时候能无所顾忌地放松:人类世界的光芒总太过伟大,于是,逊色的星星们便只可逃回到星空里,留下暗蓝而孤荧的天幕。我回想起小时候,村里天空上那弥漫满天的星光。
回不去了。
打开门,屋内还是漆黑一片,不需要光。我将大衣挂在一旁,径直走向大落地窗。在那,我安了一把椅子,藤条编的,背向漆黑的室内。
它绝对称不上柔软,但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当世界空无一人时候,我就会来到这,望向没有星星的宇宙,望向渐渐褪掉的暗光。
“呃...”刺痛感再次来临,没有任何征兆的。我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那个女人,可偏偏思绪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想起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美丽的眸子里渐渐淌出的,那有如宝石的泪光。那一刻她是发现了什么吗?我感觉是。她那本应被麻痹的双眸里流露出的,是某种至今都让我动容的情感——那种,那种只有在那个人身上才有过的情感。
“晚安——”我还记得自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及那个缓缓扣在伤痕中的吻。那个慢慢的吻,犹如拥吻荆棘的曼陀罗花。
“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