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担架,赶快!”
“嗒嗒嗒。”(脚步声)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塔德路第三商业街,雨很大...警方封锁了现场,酒馆中似乎出现了事故...”
从镜头的方向可以看到黄黑色的围栏截住了楼梯口。
“哔——”(信号不良)
“该死,你们赶快带人过来...”
“请不要靠近!”
……
喧闹,争执,叫骂...医疗用的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在慌忙中匆匆作响。威尼克点烟坐在消防栓上,雨很大,火苗挣扎了一会儿后便熄灭了。水珠划过发根一直滑到脸上,慢慢浸透整具身体。
照理说,到达如今职位的他,早就不再需要对任何案子亲力亲为——但稍有闲暇,比起休息,他还是更喜欢查案,虽然时间常常会不够用就是了。
“总监先生!”来的是局里的新人,莱格,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手指并错,行标准的军礼。从熟练程度上看,他应该刚离开军队不久。
“法医鉴定完了么?”
“嗯...但具体结果还需要进一步化验。”
“好,我们回去。”
早在这汇聚了这么多人之前,威尼克就到过现场了。那时天不过蒙蒙亮。报案的是酒吧老板,今早来清账时发现大门没锁,正怀着担忧与疑虑,骂骂咧咧要走进去时——便发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早已死去的尸体。
威尼克见到他时,对方正坐在店前的大理石阶上兀自抹眼泪。
“您是...”
“警察。”威尼克用两只手指夹出证件,望向那红得快胀破的眼袋,有些不忍心打断他的哭泣。“请配合调查。”
“是。”出人意外,在抽噎了几下之后,他擤擤鼻涕,很快就镇静了许多。耷拉着的脸上看得出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我叫木塔,在这家街上做生意二十多年了,膝下一直无后。后来,也大概是因这原因,常常惹老婆生气……最后她干脆一走了事。从那以后,我便孤身一人,勉强度日。”
“十七年前,就在圣诞节前一天,我早上开店门时听到旁边的街道有婴儿的哭声,就凑上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那是一个大纸箱,棕黄色的,里边有一小床被子和奶瓶,她就在里面。”
“‘她’就是...嗯...希望您不要介意,是死者么?”
“嗯...”木塔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寂寞太久的同情心泛滥,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吧?——我当即觉得不能就那样把她留在那,想要抱她到店里暖和暖和,没想到一来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说到这里,木塔仰头看天,眼里的泪水中浮泛出了本不应记起的稀薄幻象。
忽然,他微微垂头,似乎记起了什么,说道:
“那里头其实还有一封信?”
“信?意思是在那个纸箱里么?”
“嗯...当时信就在纸箱里,我原以为是弃婴说明之类的东西,但拆开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样。”
“可以告诉我信里说了什么吗?”
“只有一句话。”
“嗯?”
“信里只有一句话:命运将会摧毁伟大。”
“什么?”
“命运将会摧毁伟大。”店主肯定地复述了一次。
“就...就这样?”
“就这样。”店主脸上分外认真,“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下打算把她养大,一是实在容忍不了她再这样受冻,再就是——一个人实在寂寞的久了,也想找些以后的陪伴,不怕您笑话,有了她以后,我的确也温和了许多……”
说到这,木塔脸上闪过短暂的笑意,但很快,这笑意就被突然想到的什么抹去了。
可威尼克只感觉自己一头雾水——搞什么...!什么“摧毁伟大”之类的,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
他决定用新问话打断对方的回忆——即便,这好像正勉强疗慰着对方的悲伤。
“那么...能说说事情的经过么?”威尼克用发问打断了回忆,“越详细越好。”
“喔...抱歉,是我说太多了——昨晚轮到她守夜,像往常一样,把一切信任地托付给她后,我便安心回家了。我们街道一直以来的治安都很好,明明从来都不用担心这些的,可怎么……”
店主脸上,又浮出那种昔有的沮丧,就连话语,也因眼眶中莹光的打转而颤抖起来,转入回忆:
“她人很好的,待客也一直很温柔,从来就没有攒下过矛盾……我真不明白,警官先生,我真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会出在她身上...”
说罢,他再也克制不住,在桌子的另一面恸哭出声。
……
简单笔录后,为了不破坏现场,威尼克只得在门口观望。说实话,如果不是稍稍刺鼻的血腥味,旁人可能根本意识不到——她已经死了。死者侧对着大门,端坐在高脚凳上:一足踏在下边的支架,一足则悬空。从这个角度看去,隐隐能看到红色旗袍上的几朵被血液染浸的荷花,在微光下忽明忽暗。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曾沿着椅柱一点一点向下延伸,留下数道猩红的暗痕。
她背挺得很直,手指轻轻折叠在一起,只是眼睛闭着。座椅下沉睡的积血已有些褪色,只是腥味还未被空气洗淡。
“死者死于刀伤。”法医打断威尼克的回忆,神色中透出一股古怪,“切断面非常平整,没有反抗。”
“没有反抗?”惊讶到他的是最后一句话。
“没错,身体被尖锐的利器划破脊背两侧的皮肤,因失血过多而死,除了基本的肌肉反应外,没有发现其他伤口和挣扎的迹象。”
“可斯科特先生,就算是被类似迷药的东西夺去意识,也不该保持那个姿势吧?”威尼克指指吧台,尸体已经被带走了,但那曾经存在过的红指甲油仍将那身姿留在他脑海里。
法医也是皱起眉头。
“的确很奇怪...就算是熟人作案,被昏厥的一瞬间也会由于肘部的受力不均而倒下,除非...”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斯科特抬起头,他发现威尼克用同样炯炯的眼神望向自己,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口。
“死者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杀的。”
话语散尽,脊背却生出比寒夜更彻骨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