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裂缝
“奕铭辛苦了，今天的菜都是他烧的。”
陈母眼角弯弯，细纹绵延至太阳穴附近。
她对女婿的赞赏不加掩饰。
“奕铭你要多来来，我好偷偷懒。”
陈父调笑着帮衬道。
“外婆，我也帮忙了。”
钟乐然小嘴一撅接口道。
“那是，番茄你吃了大半个。”
陈雅兰轻笑道。
“妈妈，你不还吃掉了整根黄瓜。”
钟乐然不服气地说道。
“然然，妈妈是给你弟弟吃呢！”
陈母说着，她转身对着身后端坐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殷勤地招呼道：
“张凤，和你对象过来吃一点嘛！”
“伯母，我们特意过了饭点才来的。”
张凤委婉地说着退却之词，她向饭桌上的陈雅兰眨了眨眼。
“妈妈，你不要勉强张凤啦！她又不是外人。”陈雅兰说。
“说的也是，张凤，你还记不记得高一的暑假你住在我们家。”陈母说。
“记得。”
张凤说着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往昔浮上了她的心头。
“张凤的对象……”
陈母开口却想不起对方进门时自我介绍的名字。
“妈妈，人家叫尹骏。”
陈雅兰补充道。
“尹骏，张凤和雅兰在高中时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陈母说。
“伯母，这个我晓得。”
尹骏客气地说道。
“那年暑假，张凤的父母因公要去国外半年，雅兰央求我让她住到我们家，那时我们还在老房子，一家人住的原本就有点挤，但绕不过雅兰成天缠我，她把高低床上层堆满的书塞到床底下……”
陈母滔滔不绝地讲述道。
“妈妈，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雅兰说着放下手中的碗筷，她侧过脸向张凤道：
“连夜搬那些书，第二天腰都直不起来，一个星期我撑着走路，你笑我像个唐老鸭，我可是为了让妈妈答应你住过来才闪了腰呢！”
“为什么不同我讲？我可以帮你一起搬书嘛！”张凤说。
“还说呢！那时你一心只想出国。”陈雅兰说。
“成绩不好嘛！”
张凤打趣道，她对陈母说：
“我父母去美国一半也是为了考察那边的学校。”
“若你当时出国了，搞不好我们还能成为大学校友。”尹骏戏谑道。
张凤脸上显出一丝羞愧，拿着她的成绩单，父母兜了一大圈，只有那几所送钱就能上的私立学校接受她。同高学历的尹骏在一起，她心里隐约感到他们之间有道难以跨越的鸿沟，除了学历，还有对方所接受的西式文化，还有……
她打开皮包，伸手摸到那张硬阔的喜帖。
“校友又如何？高中你们一个学校还不是错过了？”陈雅兰说。
“若你那天没有逃跑，我可能都不出国了。”
尹骏带着调侃的口吻说道。
是指张凤表白的那天吗？
张凤为此准备了许久。
她当时说的是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拒绝。
逃跑？为何？那天发生了什么？
张凤看出老同学眼中的狐疑，她浅浅笑了笑道：
“他那时正和别人交往呢！你让我如何开得了口？”
应了那句话，你若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尹骏脸上大写着那两个字。
“你们今天过来，是不是宣布好事呢？”
陈母带着笑意试探着问道。
“妈妈，你开玩笑！他们认识才多久？”陈雅兰道。
“雅兰，被伯母言中了。”
张凤说着从皮包中掏出一张对折的大红喜帖，她走到陈雅兰身旁将喜帖放在桌上。
尹骏站起身，向饭桌上的众人郑重言道：
“我和张凤下周六在武宁路索菲特大酒店顶楼旋转餐厅举办婚礼。”
“那么快？”
陈雅兰诧异道，她展开喜帖的首页，一张新人甜蜜的合照。
“你怎么不告诉我？婚纱照也拍好了？”
“啊。”
张凤点点头说：
“前天我发在朋友圈了。”
“我没注意。”陈雅兰说。
钟奕铭从座位上走下来，他向尹骏伸出手道：
“恭喜！”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在一片祝福声中，钟乐然天真地问：
“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去旋转餐厅吃饭了？”
“嗯。”
陈雅兰对女儿应道。
她记起上次去旋转餐厅是去年，那天为庆祝她和钟奕铭的结婚纪念日，乐然当时三岁不到却还记着，她低头看到胸口垂挂的水晶项链，这是今年结婚纪念日丈夫送给她的。
“时间差不多了。”尹骏提醒说。
“你的那些朋友我都不认识，你自己过去好了。”张凤说。
“张凤，你这样不好。”陈雅兰劝道。
“没事，她这个脾气我习惯了。”尹骏说。
张凤走去向陈父陈母告辞，尹骏随声附和，两人在门口换上来时的鞋。
“妈妈，爸爸给你碗里拨了这么多虾，你怎么都不吃？”
钟乐然咽了下口水说道。
“你吃吧！”
陈雅兰对女儿说。
陈父指了指桌上一堆虾壳对女儿道：
“雅兰，然然吃的够多了。”
“又是为了弟弟。”
钟乐然说话时一张小嘴翘得老高。
“爸爸，我吃不下了，让乐然吃吧！”
陈雅兰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张凤的手道：
“我送你们出去。”
“谢谢，不用送了，留步，请留步。”
尹骏说着客道话。
张凤望见老同学眼中划过一抹难掩的愁云，她轻声道：
“送到小区门口吧！”
“好。”
陈雅兰略显紧绷的脸稍稍舒展开来。
跟着走出来的钟奕铭望了眼妻子带着笑意说：
“你今天心情好嘛！”
“你回去吧，我和张凤聊几句。”
陈雅兰对丈夫说，她转身按了电梯向下的按钮。
……
会所附近直径10米的中央喷泉旁围了一圈3米宽的走道，间隔10米左右摆放着四五把木质的长椅。两个少女时期的闺蜜选了其中一把长椅坐下。
张凤低头敲打文字，时不时微微蹙眉。
“你还是快点过去吧！”陈雅兰催促道。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张凤问。
“下次找时间再讲，别让尹骏那边等急了。”陈雅兰说。
“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去，他的那些朋友我都不认识，过去同他们说什么？雅兰，你晓得我最讨厌应酬了，万一到时说错了话，更麻烦。”张凤说。
“尹骏出国十多年，国内哪来这么些朋友？”陈雅兰问。
“谁晓得。”
张凤随意说道。
“连他的朋友你都不晓得，怎么就嫁了？”陈雅兰问。
“又不是和他朋友过日子，只要了解他就行啦。”张凤说。
“你了解他吗？”陈雅兰问。
“不用了解的太彻底，不然就没神秘感了。”张凤笑了笑道。
“去民政局了吗？”陈雅兰问。
“嗯，前天去的。”张凤说。
“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了？”
陈雅兰用手点了点对方的小腹问道。
张凤摇摇头道：
“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张凤，我的思想没那么保守，你同我说没关系。”陈雅兰说。
“是尹骏思想保守，他不赞成婚前发生关系。”张凤说。
“他之前不是谈过女朋友吗？外国人更开放。”陈雅兰说。
“他说更喜欢中国女人的内敛。”张凤说。
“尹骏和奕铭有得一拼，他们是这世纪的化石。”陈雅兰感叹道。
“不说我的事了，雅兰，你想和我说什么？”张凤问。
陈雅兰用手指搓着木椅上一处长条的裂口。
“我见到小花了。”
她犹疑着说道。
“什么时候？在哪里？”张凤问。
“上个月在对面的楼层，见到过三次，起初还当是幻觉，但小花清清楚楚地就站在面前，后悔没有当即跑过去证实，我担心被奕铭发现转钱给小花的事情。”陈雅兰说。
“怪我，我不该告诉你医院的传闻。”张凤懊恼地说道。
“我恨自己，是我一步步将奕铭推给了小花。”
陈雅兰咬着唇说，她稍稍停顿片刻又道：
“随着月份的增大，我饭后有些嗜睡，我老感觉在睡觉的时候奕铭跑出去，我装睡，但那几天奕铭没有出门，我憋不过，隔天跑去给对面那家看了手机里小花的照片，他们说长得很像上上周请的住家保姆，那个女人只做了一周。”
“雅兰，你把塞钱给小花的事告诉钟奕铭吧！”张凤说。
“我也这么想，实在太折磨人了！”陈雅兰叹道。
“放轻松些。”张凤劝道。
“奕铭会看上小花吗？”陈雅兰问。
“他是你丈夫，我怎么替你回答？”张凤反问。
“会不会是我太敏感了？”
陈雅兰问，她的指甲卡在木椅的缝隙间，用力一拔，指甲边角缺了一个口。
“指甲留那么长干嘛？”张凤问。
“现在没心情打理，是该剪了。”陈雅兰说。
“你这次的血糖值偏高，站在医生的角度劝你最好住院，但是医院那个环境，我担心你休息不好，到时我替你买个血糖仪，你就在家里按时检测。”张凤说。
“要紧吗？”
陈雅兰不安地问道。
“问题不大，适当调整饮食的结构。”张凤说。
“嗯。”
陈雅兰点点头，她的视野落于指甲的缺口。
“要么在车上，画室都装上摄像头。”张凤说。
陈雅兰摇摇头说：
“奕铭就画室和家两点一线，周末在我父母家陪女儿玩一下午。”
“那你还担心什么？”张凤问。
陈雅兰盯着木椅上那一处裂缝道：
“他看我的眼神和过去不一样。”
“不要想多了，我看钟奕铭对你挺好的，还亲手给你剥虾。”张凤说。
“上次吃过虾后我的大腿肿了一个礼拜。”陈雅兰说。
张凤张开嘴呼出几口热气，冷风吹进领口令她缩了缩脖子。
“在尹骏的朋友面前，该给的面子你要给足了。”陈雅兰说。
“晓得了。”
张凤说着站起身，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脖子以上，她轻声说：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
陈雅兰停住脚步，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张凤，祝你和尹骏幸福。”
“谢谢。”
张凤回头笑笑。
她伸入皮包，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尹骏的头像是一头麋鹿，昵称她的备注是爱人。
做戏做全套。我路口等你。对方的留言。
我现在过来。她回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