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正燔空,忽地来了一片纤云。
来人穿了件藏青色的公务员夹克,黑色宽边眼镜,正踱在这云的阴影里,面上阴晴不明,背着手往这儿信步走来。
时晓早发觉,看见此人,秦醒、梁一峰以及迟景,表情都浮现出些许尴尬,肢体也略微僵硬起来。不由自主地,她也有了点儿紧张。
“洪主任,您,来得挺早的哈......”
梁一峰率先,打着哈哈。
他背过身,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跟时晓早讲着唇语。
“这是监察局的洪鼎中,案件监督管理室的主任。联合调查组里面,必须得有个监察局的人,你懂的吧,这儿,是个什么意思……”
时晓早立马明白了,点点头,盯着来人的方向,没了言语。
梁一峰又转过身来,贴近秦醒,在他耳根子边小声嘀咕:“怎么把他派来了?这案子,看来,不小……”
秦醒轻微点了点头,没答话,目光浮烁,似是也在思量着这话。
洪主任已经近了。
“洪主任也懂这个?行家啊!”迟景浅笑,漫不经心,却等着答案。“洪主任以前是警察?法医?”
“哪能啊,刚参加工作时候,国家分配。第一个工作单位是国企,巧了,正是这家水泥厂。”
洪鼎中笑着摇了摇头,又一挥手,回头指着水泥罐车罐体上几个大字。
由山水泥厂。
洪鼎中年纪约莫五十多岁,九零后的时晓早心底默默算了时间,估计他刚工作时候,自己还没出生。
“水泥制作过程大致分成生料制备、熟料煅烧、水泥粉磨三个阶段。其中。熟料煅烧这步必不可少。是把破碎细化和比例调配均匀的生料,在水泥窑内煅烧至部分熔融,得到以硅酸钙为主要成分的硅酸盐水泥熟料。这个过程,最低温度也要有800了!真要是水泥厂在生产水泥过程中出的事,这只脚肯定已经熟了,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怎么验DNA?怎么确定死者身份?”
这个洪鼎中,看来,还真是个行家。时晓早默念,手里攥紧了执法记录仪,一字不落,都录了进去。
迟景听闻,立马走到正在蹲着取证的两个法医跟前,伏下身来,跟其中一个身形略胖,戴着眼镜的男法医,小声研究了起来。
“那也肯定不是我们工地出的事!第一,我们人员齐整,没丢一个人。第二,这位警官手底下的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我们工地各处排查,这小区刚动土开工,一眼就能望到头,就这么一个坑,要是有血迹啊什么的,一早儿就通知这位警官了。”
邵秋眉毛拧得更高了,抬了下巴,扬向迟景方向。
迟景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没听见,还低着头跟胖法医嘀嘀咕咕。嘀咕完了,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起身,又偷摸拽了拽裤子,踱往没人的地方去了。
“喂,刘寺.......”
剩下的几个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案子,是需要定性的。
如果是生产经营单位在工作生产过程中发生的,因为操作不当或者安全隐患照成的,突然的,意外的死亡,这事儿,就归安监局管。
如果是谋杀或者单纯的意外死亡,自然归属公安局。
这个案子,只要一天定不了性质,就一天就不知道归属到哪个局里面去,在场的几个人,就得这么绑在一起,手拉着手一起去调查。
公安局、监察局、安监局,还有一个呢?时晓早心里面映出了个疑问。
总工会的人,哪去了?
秦醒的电话响了,接了,里面的声音响遏行云。
“秦队啊!我是老于,昨儿晚上喝大了!刚看到未接来电,你们,现在哪儿呢?!”
秦醒抬眼环顾四周,往人群外围捎了捎,小声对着电话说明。时晓早也佯装没听到,手里的执法记录仪,识趣地,扭了个头,去拍深坑。
立谈之间,迟景和秦醒都回来了。
“是总工会的于部长,我跟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他说,总工会的立场是以人为本,所以,首要的,先要找到人。于部长想直接去水泥厂,在那跟我们会和。”秦醒对着迟景讲。
严陆丰听罢,跟打了鸡血似的,气竭声嘶:“对!对!就得去水泥厂瞧瞧!八成是他们除了问题!”
“你急什么?!去,你们兴南也得派个人跟着,正好路上我还得再问问具体细节。”迟景幽幽吐出话,“怎么着,邵总,要不,你跟我们走一趟?”
时晓早站在外圈,眼见着梁一峰一个劲的直点头,又瞟了眼提出此建议的迟景,内心沸腾:啧啧啧......俩色胚!
“严陆丰,你跟着去一趟!正好这事归你负责,你也了解情况。”邵秋抬手指了指严陆丰,不紧不慢地:“路上,跟各位领导好好介绍一下情况。”
严陆丰听见话,哑了炮,熄了火。
又突然回了神,琢磨了一下“好好介绍一下情况”这几个字的意义,眼神烁烁,对着邵秋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大义凛然。
☆☆☆
炎炎日正午。✻
时晓早缩在北京Jeep 的后座里,司机后面的位置上。
制服裤子的材质是化纤,不透气,也不合身。
这裤子,不是她的。
晓早七月底参加公务员考试,九月刚来安监局报道,制服根本没有时间订做。秦醒把上一个做文职,现在在家休产假的姐姐的,也是队里唯一一套女性制服,丢给了她。
这衣服也太大了,裤腿子好肥,活像踩进了两袋子大米里!今天的形象肯定丑毙了,请还给我飒爽制服女强人形象……时晓早心里面暗念。
车窗外面日头灼灼,裤子虽肥大,但此刻似地衣一般附在时晓早的腿上。
更要命的,是她挨着迟景。
这位同志,肩膀太宽了,还抱着臂,双腿故意岔开,像面打开的折扇,就这么杵在后座正中央,一动不动。西裤九分的,现下坐着,露出脚踝。时晓早的腿在车的颠簸中,不时地磕到迟景的腿,太近了,她甚至能数得清迟景的腿毛......
他能不能把腿并上?太占地方了,这姿势也好奇怪,这时候还摆pose耍帅?!这人,长得这么好看,但是,有毛病吧........
迟景内心:我坐在中间就对了!不能让右边的严陆丰挨着小姑娘,借机揩油怎么办?嗯,老子思虑周全,是英雄。
严陆丰,一脸憋屈,萎缩在后座最右边,满打满算,最多占了后座四分之一的位置。
呼!
副驾驶的梁一峰终于把空调打开了,温度直接调到22度,风速最大。
一股子风沿着时晓早宽大的裤腿,就冲了进来。内热外冷,这冷不丁的,时晓早打了个喷嚏,鼻头和脸颊都上了红。
时晓早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叹了口气,怎么就非得坐一辆车呢?!
刚才一行人到了停车的地儿,迟景一摁手里钥匙,那辆小钢炮滴滴作响。
梁一峰尖着的嗓子裂石穿云:“哎呀!这车,是你的啊?!资本家啊!”
迟景抬了下眼皮:“也是,也不是。今天......我本来休假,准备相亲,我妈非让我穿成这样,开这个车去。”
时晓早听见了,内心小剧场准时开播: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年纪轻轻就正科级别,又有小钢炮当坐骑……还没对象?还得相亲?怕不是有什么缺陷……
“啧啧啧,怪不得,怎么样?相中了吗?姑娘好看吗?”梁一峰追问。
“没见着啊。局里面一队的人集体出差,去了隔壁F市。二队的人都扑在最近动静挺大的那个案子上,你知道吧?那个案子……实在腾不出人手,一个电话,我就来了。”迟景绕到了驾驶座,手搭上把手,准备上车。
“知道知道,那案子,J市的人,还有不知道的?”梁一峰打量着这辆小钢炮,目不别视,“一会儿,你开这车去水泥厂?我跟你一个车吧。”
迟景一抬头,眼瞅见梁一峰的口水都快流到前车机盖子上了,登时改了主意,缩回了手,摁了下钥匙,锁了车。
“我坐你们的车走,这车,就留在这。我们挤挤,正好,我有话要问那个项目经理。”
说完,揣起了钥匙。
远处,深坑边上,邵秋凝着那洞,对着耳边的电话,语调轻缓。
“别怕,别哭了,一切正常,嗯,有我呢......”
☆☆☆
吱——
急刹车,时晓早身子向前猛的一倾,头砸在了前方的司机座位上。
驾驶座的梁一峰瞪目哆口,手指着前方路面。
“秦醒,你看到了吗?刚才窜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