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沟镇名副其实到处都是大沟,在几条山沟汇合的中间,形成了一大块平地,像一个胡芦,所以也叫胡芦坝。大沟镇初中就在胡芦的中间,离八里沟村有十来公里,隔着两座山梁一座山沟,每天上下学都要翻越两座高山。
大沟镇初中办12个班每个年级4个班,教室和老师都很多,不存在一个教室几个年级的现象。这里的学生分寄宿生和走读生,吃饭问题主要靠学生带米去锅炉房蒸饭,在家里带点咸菜当菜吃,基本不用钱,所以会比城里读书花费低得多。
大沟镇初中走读学生不用上早晚自习,上午四节课从8点到12点,下午四节课是14点半到18点半。中餐靠带米蒸饭吃,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路小跑。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母亲张贵花早早做好了饭,老规矩一锅干饭,一个煎蛋,一盘小菜或咸菜。刘八百开始了早出晚归的走读生活,由于灶屋因养猪卫生条件差,虽然通了电,但用的是8瓦的白炽灯,再加上炊烟把灯外层的玻璃熏黑了,灯光非常昏暗。
一个深秋的早上,张贵花煮好饭后,从灶台上拿出一半个前一天没吃完的嫩南瓜,洗了外表面切片素炒。刘八百在吃饭时,硬是从菜碗里吃出了一条十多厘米长的雷公虫,书名叫蜈蚣,可能是晚上钻进南瓜里偷吃瓜囊子,不小心送了命。
反正吃就吃了身体也没有异样,夹着丢掉就是了。只是对雷公虫有剧毒,刘八百开始持怀疑态度。小时候,张贵花给刘八百经常讲雷公虫和蛇的故事,说一条雷公虫去追咬一条蛇,蛇不怕水迅速游过了一条小水沟,雷公虫怕水被水沟挡住了,一个小朋友看见了,拿了一根棍子搁在水沟两边,雷公虫爬过对岸,咬了蛇一口,蛇中毒而忘。后来蛇化作妖前来报仇,缠于小孩脖子,小孩窒息而亡。张贵花以此告诉刘八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现在看来此故事经不起推敲,蛇能不能成妖姑且不论,雷公虫能否毒死蛇就值得怀疑。
经过这件事后,张贵花不再在灶屋养猪,当然主要是刘芬不上学了,经济条件开始好转。张贵花找来锄头,将地上的黄泥刮了厚厚的一层,再重新铺上新土,将所有灶具全部清洗一便,墙四周撒了一圈石灰,从此再也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刘八百在初一年级二班就读,他发现这里的学生和老师穿着打扮比八里沟小学要洋气得多,绝大多数人都穿得很干净。有的男同学还留起了长发,并从中间往两边梳,还时不时地将额头上的刘海往两边甩两下,其实只是做了个甩头的姿势,额头上的头发几乎没怎么动,有的穿着西装但脚上还是穿的解放鞋。
女生更是穿着五颜六色,很多人穿着踩脚紧身裤,把两条腿拉得修长,有的穿着连衣裙把腰身显得苗条的同时硬是要把没有怎么发育的胸 部衬出个轮廓,其实就是两颗小葡萄,也有少数人穿着半身裙把膝盖以下的雪白全部露在外面。其实在上世纪90年代初,改 革开放都十多年了,这是很正常的事,但对于常年待在八里沟村的刘八百来说却是“西洋镜”。
有个女同学叫熊春,又矮又胖,五大三粗,发育得早,她也穿一条不知是那个亲戚送的紧身踩脚裤,男生们形容是一个大南瓜下面挂了两节大火腿肠,值得称奇的是裤子的弹性特别好,一点都没有撑破的迹象。熊春性格开朗,喜欢和男生打打逛逛,胸 部很大,走起路来会甩来甩去的。男生们叫她“东西肥”
老师们大多数都较年轻,只有数学和政 治老师是老头子,数学老师陈老师五十多岁,有严重口臭,说话臭气熏天,经常手拿一枚戒尺,做错了题就打一下手板,但对女生他会高拿轻放,然后露出慈祥的笑容,但对男生他绝不手软,同学们叫他“臭老九”。但很多问题臭老九经常答不出来,他通常使用缓兵之计告诉你:“你再仔细思考,我就讲了多少次了,实在想不出来明天再来问我”然后,他就私下去问别的老师。
政 治老师是个一米八的老头,身材魁梧,身板笔直,戴着金丝眼睛显得文质彬彬,声音却很粗犷,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上课照本宣课,上完课就走,典型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语文钟老师是个中年妇女,一般身高,体型较胖每次上课都讲一口蹩脚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普通话,讲课水平不高,但很敬业。
英语舒老师是个美女,一头秀发披在肩上香气扑鼻,身材匀称,上围丰满,喜欢穿低胸口的连衣裙,勾腰时总能露出半个胸脯,而且喜欢穿深色内 衣,当她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背上会露出一个明显的草字头,让发育早的男生脸红心跳。
刘八百感觉村里的学生和镇上的学生见识和各种条件就相差很远,镇上的学生中午可以回家吃饭,可以炫耀他们家的实力和财力,有时还会把家里的摩托车开到学校兜一圈。而他们中午只能吃白米饭就咸菜,有时中午没带咸菜就去小卖部花五分钱买一勺豆瓣酱或酱油拌饭吃。
他们在镇上同学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要挨打被骂,开学第一天就有一个女同学被骂“山猫儿童”而大哭。刘八百也没能幸免,有次和隔壁张奶奶聊天,刘八百了解到她的外孙也在大沟镇初中读书叫莫小军,托他捎个话,叫莫小军去她家玩。刘八百真去学校打听了,他想借此还可以交个镇上的朋友,刘八百打听到初一三班有个叫莫小军的同学,说明来意后,莫小军不但没感谢,顺手就给了刘八百一个耳光,还骂道:“你再瞎逼逼,老子弄死你”,刘八百被打得莫名其妙。
原来莫小军父亲是个残疾人,当年她母亲考虑他父亲成分好又家在镇上才嫁给了他,改 革开放后,不讲阶级成分了,他母亲觉得亏了,就离婚留下莫小军远嫁他乡了,所以提起他的母亲和外婆他就恨之入骨。刘八百本来是想做好事,却被白白挨了一个耳光,感觉真倒霉,气得直咬牙,刘八百想,看来学雷锋做好事也有风险。
莫小军跟着残疾父亲相依为命,没人管教,养成了很多坏习惯,打架闹事,抽烟喝酒,四项全能。刘八百惹上他之后,有事没有经常被他欺负。要想在学校不被欺负,要么得自己有实力,要么得像朱河权那样寻找靠山。
可是一个没有实力而且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教育的人,怎么找得到靠山呢,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看来不是八里沟村独有的。
周强是大沟镇周副镇长的儿子,他有一个姐姐,他父亲原来是大沟镇的镇长,因超生他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降为副镇长。周副镇长视周强为珍宝,但管教很严,周强从不惹事,成绩也不错,经常穿一身迷彩服显示他叔叔是军官,并引以为傲。
期中考试后,刘八百以全班第一名全校第5名的成绩引起了周强的注意,周强全班第二名,但比牛八百总分少十多分。对于这个成绩,刘八百是不满意的,入校成绩可是全校第一名,现在却变成了第五名,这与刘八百走读每天上下学都要用4个小时,没有时间上早晚自习学习时间少,还有莫小军之流经常欺负他对学习也造成干扰是有关的。
周强很爱学习,经常来向刘八百探讨学习上的问题,一来二去,两人都熟悉起来,周强还带他去过他家,周强父亲周副镇长是北方人,南下干部,讲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比语文老师钟老师讲得流利多了。尽管周副镇长对他非常客气,但牛八百却如坐针毡,非常紧张,问一句他也用普通话答一句,因为他从来没发现生活上有人用普通话交往。
在他家的最大感触是窗帘特别大,本来窗户只有1米多宽,最多做2米窗帘就够用了,他们家却做了一个超大窗帘把整面墙都盖上了。这是浪费吗?还是炫富。刘八百始终没有明白,但是他暗想如果自己有钱了,我也要装一个这样的大窗帘,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周强成为朋友后,再也没有人找叉欺负他了。
朱波到大沟镇上初中后,迅速和镇上的街娃打得火热,还开始学起了抽烟,但总的来说,还是低调了很好,至少不敢称“大爷”了。他平时都住在镇上兽防站的宿舍里,和朱八康睡张床,周末朱波就和刘八百他们走路回家,一路上打打闹闹非常强势。
他们放学要经过一段有悬崖的路,刘八百走着走着,突然被人向外一推,刘八百马上坐下降低重心,手里迅速抓住了一个小树,吓死人了,差点掉下去,这么高掉下去是会摔死人的。原来朱波为了开玩笑,想推一下牛八百再迅速抓住,恐吓刘八百,哪知道推了没抓住,幸亏刘八百人矮反应快才没掉下去。上一年级他们学校就有个同学从三楼掉下来摔死了,有1米多高的栏杆,怎么会掉下去呢?谁也说不清楚!估计就是开这种玩笑的人搞的,最后也查不出是谁,死无对证,学校赔了点钱不了了之。所以开玩笑得讲分寸,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是要命的。
初一期末考试时,刘八百的成绩已经下降到年级十几名,班级第二名,周强考了班级第一名,已经被周强反超了。主要原因是英语不好,他背也背不了说也说不清,比小学时刘老师教的拼音难多了,虽然刘老师拼音很不标准,常常分不清“z.c.s和zh.ck.sh”“n和l”但总是能拼出汉字。但英语就不一样了,稍微读得不对,舒老师就会纠正出来,而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哪里读错了。更讨厌的是读不对音标就背不出单词,除非死记硬背。“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学英语有什么用呢?他想不出答案。
寒假时,刘八百只告诉母亲张贵花他是全班第二名,并没有告诉他是全校十多名,他觉得这个成绩有点丢脸,乡镇学校排个十多名,意味着考不上中专和专师,那样对于他来说读书完全没有意义。
其实他也没什么理想和愿望,只是想考个中专中师早点跳出农门,走出八里沟,早点拿上工资,减轻家庭负担,至于考什么中专学校?以后干什么工作都无所谓。刘八百又觉得他的愿望好像又和书上讲的有冲突,书上不是说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建议家乡吗?自己怎么又想着走出八里沟呢?走出崎山县呢?难道不是辜负家乡的培养吗?
如果每个人努力奋斗就是为了走出贫困的家乡,镇里的人想走进县里,县里的人想走进省里,省里的人才想去北上广,北上广的人才想出国深造,甚至去“主张科学无国界”,加入外国国籍。这样家乡不是会越来越穷吗?这样家乡的教育反而加速了家乡人才的流失,这样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书上讲的和现实总是不一致,甚至南辕北辙,教育是否缺少了什么?
刘八百也顾不了想这么多,眼下是他的成绩是考不上中专中师的,他到底该怎么办?他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去县重点中学读书他的成绩是否会好很多?他不敢去假设,也不敢告诉母亲,因母亲曾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多次。
刘八百想,既然已选择,世上也未曾有后悔药。那就没有余地地坚持下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