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先虎走得有些突然,仓促中把手里指导的安保公司移交给了尹长虹,这么做也对也不对。作为前任的队长,把手里的工作移交给继任者似乎顺理成章,不过他只是代理的,正式退出的是司马彻,那几乎是个改朝换代的事件,所有工作都该交回局里,然后由市局高层任命继位者,在正式任命下达之前就移交给师妹,多少有些家天下的味道,故而也给尹长虹留了句话:你斟酌办理。
安保公司大多是离职警员、退役军人开办的,对参与指导的警务人员自然体贴周到,各种待遇相应匹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肥缺。
尹长虹把几家安保公司都交到了局里,说是那几家请关队去指导,是对他能力和威望的认可,以后的人选还是由局里来定夺。
运钞车劫案后,几家安保公司都在进行全方位整顿,正是多事之秋。高局意识到情况的复杂性,便把这事交给了主管事务工作的舒副局。多少有点避嫌的意思,都知道从家世而言,尹长虹是他们一个体系的,并且指导着一些大型商企,要是形成一手遮天的态势,麻烦就会随之而来。
舒副局也很为难,推说不了解具体情况,还是让一线的同志处理,又把球踢回给尹长虹。
眼下,尹长虹手里捏着大把筹码啊!
华景栋深知人同命不同的现实。当初尹长虹点化了远子,她有太多的资源,现在又有不少人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
稳重地引而不发,对舒副局是尊重,似乎在说你为难,我也为难啊,当初把这块交回局里,真不是做姿态;回过头看又仿佛是在预热,悬着的肥肉总会让人心动,时间越长,吸引的目光越多。
当然,尹长虹手里捏着的也不全是金蛋,还夹杂着烫手的山芋。
她指导的几家夜 总会、酒店、超市,要么是局里高层家属开的,要么就是市委领导家属开的,敞亮着,得一点点好处上面都会知道。一方面是政法委布置的扫除黄赌毒,另一方面又得维护正常经营,保障税收,分寸太难拿捏。
升任了队长,“看门人”的生涯结束了,把指导的“不良资产”交出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另一边是关先虎留下的“优良资产”,又交给谁?
合时宜的等待是人生的真谛,时间是酝酿工艺中最好的酵母。绿灯还会重来,生命一次不再。有时的等待是为了躲避厄运,而另一些时候的等待是为了迎接新的机遇。果然,形势发生了变化,又来了几家申请市局指导的夜 总会。
他们的“入伙”更多是冲着尹长虹来的,运钞车案的告破,让她名声大噪。那些申请指导的好像找到了名星代言人,岂止增加安全感。都和市领导没关系,意味着又有更多的拓展前景。
另一方面,司马彻、关先虎的离开让刑警队的人事格局发生了彻底变化,秦澍资历还浅,司马系看上去消失了。
不过尹长虹肯定会建立自己的体系。
走了两个队长,副队长只剩顾平浩,还兼任着网监科科长,再增加一名副队长是必要的;还有关先虎兼任的组长,她自己兼任的组长,都需要上人,意味着重新洗牌。
看不见的筹码如同火墙,没有燃烧的火焰,却让人感到温暖。对顾平浩来说,尹长虹越积越多的“本钱”却似冰山上的积雪,雪崩的危险也越来越大,他是明白人,知道该放就放的法则。
华景栋觉得所有这些同自己关系都不大,高局永远是榜样,不过如果能挂名一个副队长?尹长虹需要一名副队长来缓冲她和顾平浩平之间的关系……
忽然间,华景栋意识到,这些积累的资本也许还可以预防意料之外的事端,就像树大根深的企业会留出一笔备用金来应对金融危机。对,就在眼前!黑越越的暗礁正在逼近!
丁格理依然直挺挺地坐着,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课堂,认真听讲,脸部的肌肉也变得僵硬;容采菲轻轻地打着呼噜,车厢里反而更加安静。
秦澍打开手机,他有些吃惊。网上已有了盛华中去世的消息,甚至撰文快手已经推出了各种分析文章,《后盛华中时代华腾的走向》、《华腾“地震”对国内电子行业的影响》等等文章拥有了不菲的浏览量,秦澍感到其中的分析犀利而客观,刀刀切中要害,好像作者早就作好准备,单等这天的来临。到了财经块面,各种消息更是纷杂而至,汇聚成一股力量,拉得华腾的股票狂跌。已经有人蒸发了上亿的资产,还有人声称作好跳楼的思想准备。官方暂时没有发声,沉默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藏着更大的敬畏。
秦澍隐约感到,所有的余光正在看向自己。盛华中走得有些突然,似乎又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如果情况自然,也许局面会渐渐稳住,那是再好不过的,尹长虹也会度过掌权的初期,充满变数和不稳定的阶段。确切来说,不能在警员的心目中出现第二个中心,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两中心意味着动 乱。
他再次想起了那次笔录时的对话,迄今为止最凶险的时刻,因为事前毫无防备。
“关队开了两枪,第二枪击中了唐快的手腕,”顾平浩是询问者,秦澍作为参案人员讲述当时的情况,因为提供信息的证人先一步被杀手唐快杀死,调查是必须的。
唐快,道上人称螳螂九,善使刀,如其名,出手如电。入道以来,已有五人死于其刀下,不过见过他的人极少,警方听到的也只是传闻。
杀人的配套,伪造现场是唐快的又一绝活。
不过这次,警方来得太快,螳螂九的现场还没“装修”完,外面已被堵上。
关先虎并不知道杀手已先到了,而且还在套房内。踢开门后,他和秦澍分别去找可能在某个房间中的证人,在他看来,证人可能临时变卦离开了,找找只是核实。因为进门前打电话,对方关机。严格来说,这是个失误。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放松了警惕,也让秦澍险些丢掉性命。
“第一枪的弹头已经找到,在衣柜上面一格。以关队的身材结合弹道,这一枪打向凶手的头部,你在现场,情况是这样的吧?”顾平浩条理清晰地说。
没错,要不是当时倒向地面的我扫中了螳螂九的腿,那家伙头就被爆了,秦澍心想。那意味着什么?该不是关先虎杀人灭口吧!秦澍一下反应过来。
自已到队里后,一直跟着司马彻,老爷子把自己当作了关门弟子,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也不好使唤自己,也只有师兄师姐随便一点。
带证人去安全屋的计划只有司马彻和关先虎知道,他如果想浑水摸鱼,就会带上他组里的一大帮人去,出了事被怀疑的也只是下面的人。打电话叫上自己,刚入职,地盘还没踩热、没几人认识的角,岂不是让自己更突出?一定是别的渠道走漏了消息,或者就是巧合,因为事主一直在找机会除掉证人。
“当时房间内光线昏暗,关队的第一枪应该也是打向螳螂九的手腕,举起刀的时候正好和头平齐。”秦澍相信关先虎当时是情急之下的反应,因为螳螂九的刀正刺向自己的腹部,而自己的枪虽说也在手上,却没来得及上膛,螳螂九的刀来得太快。
“你的意思是说枪神在如此近的距离失手了?”顾平浩面带笑意:“唐快的脚踝有软组织挫伤,你的脚背也有轻伤,因为你扫了他一腿,他倒了,所以关队没有击中他。”
顾平浩如同亲眼所见:“你当时身体位置很低,对方却把刀高高举起,未免太业余了吧!”
“紧张时候行为、语言都可能呈现非逻辑的状态,当然也许和我用的身法、腿法比较乱有关。”秦澍眼看难以自圆其说,开始瞎扯经。
“看来哪天要和你切磋一下,领教你的腿法。”顾平浩哈哈一笑,起身拍拍秦澍的肩:“今天就到这里!”
要么弄死,要么点到即止。秦澍先前已经领略到了顾平浩的办案风格,非常认同,对不能办成铁案的不要花大心思。没想到老顾对自己也不例外,当然自己不过是引子,更大的企图在后面,手心不由直冒冷汗。
关先虎说记不太清当时的情况,一心想的就是不能让秦澍受到伤害,急忙中对着凶手开了两枪,没有瞄准,完全是本能反应。
唐快一言不发,枪毙几次都够了,说什么都没意义。
唐快最终还是招了,说出了背后的指使者——市人大代表言如禹,多起强 奸案的嫌疑人。据说秦澍同他聊了一个通宵,“你那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好,我手里的枪挡住了。”“否则我们现在聊天的地方该是阎王殿!”“哈哈哈!”两人同步大笑……最先开始是探讨那天的招数,然后天南地北地扯上了道上的大佬,听说的成年旧案,接着感慨人生……差点成了哥们。其实两人心中各自牵着一条线,秦澍看出了唐快心底的疑颖惑,关先虎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而且没有带更多的人?在侃过终极话题女人后,螳螂九决定不在用自己的生命为顾主延长生命,说出了言如禹,表示直接听命于他,也不知道谁把消息传出来。
关先虎的嫌疑没有彻底解除,抓捕工作由尹副队执行,毕竟对方是有身份的人物。
当尹长虹来到别墅门口按门铃时,言如禹便慌了。他也是浦霞地面的老居民,知道尹长虹打死犯罪嫌疑人的事,透过窗帘,看着其他警员坐在车里没出来,估摸这个女人要对自己下黑手,毕竟他干的事愤慨最大的是女性,不定就被泰森似的女金刚打残了,于是爬到楼顶,跳下来,当场摔死。
这些都是网上的猜测。
尹长虹的解释也合情理,她说不想当着夫人的面给言如禹戴手铐,按门铃就是想把他叫出来。
一切都随着言如禹的殒命而消失,如同保险柜掉入了钢水翻涌的熔炉,太多的秘密被蒸发,断线让和他相关的反腐案也戛然而止。
眼下,必须全力以赴处理好这起案子,否则过去的陈年老账就会翻出来,比如尹长虹是否知道言如禹的夫人当时在欧洲旅行?
反光镜中看到后面的大奔,心想,还好,老华也来了。
“听说你扫荡了网监科,哪天也来我们技术科踢踢馆!”华景栋笑盈盈地。喜惧皆无用,一切都是讲技术的,他想起了当年田单锯短车轴脱险之事,打理好关键设备才是该做的,先加点油。
“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我懂,都让着我,哄我开心。”章天蛟又说:“有杀手棚哥横刀立马,哪个还敢来送菜?”
“他们让着你,就像老顾那样和你‘点到即止’?”华景栋脸上浮现了少有的认真。
当时顾平浩看到手下纷纷不敌章天蛟,便亲自上阵,只过了两招便停手,哈哈一笑,抛下一句:“点到即止,巾帼不让须眉!”
“不来也好,我就是黔之驴,要是被你探破了虚实,后果就严重了!”田棚补了一句:“远子还能潜逃美国,我是哪也去不了,蹲在坑位上天天被人欺负,谁抗得住!”貌似已受了委曲。
田棚“杀手”之名不是三伏天戴帽,捂出的热度。难以和杀手联系上,也就更像杀手。
在家被父母宠着,到了单位,华景栋又代表社会对他和谐着,以至于田棚的笑脸染上了华氏风格。说是皮笑肉不笑,似乎又有些真诚,说是真诚,似乎又藏着复杂。既然大家都这么笑,那就是正确的。
藏终归不长久,田棚还是暴露了。
三年前,首长来浦霞视查。安保工作成为市局的重中之重,高局和一班副局制定了三级防护措施,调动了庞大警力。一些附近区县的警员被临时派到市内,同时平时做内勤的不少警员也被拉了出来,田棚就是其中之一。
田棚骨骼发育得极好,就像骨量大的藏獒,不止四肢骨架大,多出的还长到了脸上,以至颧骨、下颌比常人突出。平时呈和谐态,社会还能接受;高度紧张时,肌肉绷紧,眼中精光透射,化作一脸凶像,便与社会为敌了。如此这般,田棚自己也不知道。
依照首长的意向,几处名声在外的繁杂街巷成了走访地段,为了让他更亲切地深入民间,市府制定了外松内紧的安保方针。
田棚也换上了便衣出警,作为外围安保线的一员,恪尽职守。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当他穿梭在拥挤的人丛中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的肩膀。他转过身,看见一个精壮男人。“没事别出来晃,回家歇着!”语气严厉。
田棚楞住,瞬间明白了,对方把自己当成号子里出来的。大家都是便衣,不便直接说出身份,于是伸手在额角摸了一下,象征性敬礼,见对方没明白,便伸手去内衣口袋掏警官证,心想贴近了给他看看,也不会惊动周围的人。没想到对方大叫一声:“别动!”以为他要掏家伙,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接着就上擒拿!田棚哪受过这等委曲,右手顺势一带,左手迅速推在对方腰眼上,那人立时摔了出去,他正想说:误会!后面又冲过来两人,田棚反应很快,不知用的什么身法,把那两人也带倒了,接着换上了付局子里的嘴脸,带着华景栋熏陶出的风格,亲切小声道:“市局的”,对方的表情从不解到惊讶再到释怀,一秒窜过夏冬春,田棚拉起最先摔倒那位,连声道歉:“对不住了,改天我请客。”对方的眼神告诉他:“兄弟,你长过界了!”
于是田棚有了“杀手”的绰号。
“棚哥,他们说市局的水平就是高,用的招数都不一样,所以才吃了亏!啥子绝招,空了也教我一下?”
“我也不知道叫啥,教我的人从没说过招数的名称,反正不是白鹤亮翅、平沙落雁那样响亮的名头,全是不入流的野路子。”
“感觉更厉害了,真是杀手的招数,无名无形!必须教我。”章天蛟口气坚决。
华景栋心里直乐:这下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