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不是个奸细，只是见着族人后裔高兴至极，不自觉露出教导意味而已。
最好是这样。
我不想真动手杀他。
洛克身份登记在册，我能跑得掉，真正的洛克也会代我而死。
那太遗憾了。
我是刺客，不是权谋家，我应该让真正该死的人，死在我的剑……匕首下。
这次我没佩戴长剑，据说洛克不会剑术。
进得帐篷去，莱特告诉我，此后，再上面指令没重新下发之前，我都要和他住在一个帐篷里。
“没办法，我名声不太好，那件事影响太大，我底下被分来的马倌都跑完了，就我们俩，看两千来匹马，你会很辛苦……”他在帐中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毡上坐下，老泪纵横，“还好你来了，这是明德真神的宽恕……”
他当着我的面，饮下一大口水，然后开始祷告。
可能是我嗅觉被马尿熏坏了，我好像闻到了烈酒的气息。
就像我在海松酒馆喝那种，帝国城郊农户自家酿的烈酒。
“你喝的是……”我像个真正的年轻人，直白问他，“酒吗？”
“是的。”他毫不避讳他明德教徒的身份，大胆承认。
“呃……”我有点迷惑，“明德……酒……”
“要来一口吗？”他把水壶往我面前递，“这是个好东西，能麻痹人的神经，让我短暂忘却，塞尔姆郡的悲惨……”
“不了，谢谢……”我发过誓要戒酒的。
“明德教徒的戒律，你遵守得很好。”莱特夸赞我，收回了酒壶。
“谢谢……”我临时客串一把明德教徒，感觉还不错，“你……”
“可我背叛了明德，背叛了蒙拖……背叛了塞尔姆郡……”莱特低声地啜泣，悲伤哭幽咽，无法把难过自己生生往下压抑，他发出的沙哑哭声，让我蓦地想起那夜龙的悲鸣，他念念叨叨，断断续续，句不能成句，“我给了别人杀死领主的机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领主确实因为我死去……”
领主？
塞尔姆郡领主，莱顿公爵吗？
听他话里意思，莱顿公爵不是被他刺杀的？
“这不怪你……”我实话实说，“但是，背叛蒙拖……这话从何讲起？领主一心为帝国……”
我说不下去。
这种叛国不叛教的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总有点……为人不齿。
他抹去眼泪，朝我挥挥手，示意往事不要再提。
“按蒙拖规矩，中午这顿饭，是要给你备丰厚些，但春季，正是配马时候……实在不得空，你要是能忍，晚上我们俩想办法吃点有意思的？”他提及蒙拖风俗。
我知道蒙拖人久别重逢，喜欢用饮食表达深厚思念，所以点了点头。
帝国当然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帝国人久别，多半是没机会重逢了。
要么客死他乡，要么战死沙场。
“配马……要我帮忙吗？”我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个马倌。
“当然！”莱特惊奇，“想在马场混下去，最重要就是配马……至于为什么，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我……不太会，我是为了找你才来做马倌的，我本身……”我不太清楚莱特知不知道这届新晋马倌……都是马倌中的白痴。
“我听说了……”莱特脸上没掩饰住笑，“查尔斯大人气坏了，人事给我们分新马倌的时候，他在边上骂了很久，我一直以为帝国的贵族，都是像领主大人那样彬彬有礼的存在……”
说到逝去的领主大人，他面上痛苦重返。
“哈哈哈……我在伯斯马场待过不短时间，帝都贵族见过不少……你知道的，帝国人喜好骑马，贵族更是，他们，确实不太文明……文雅？总之，帝国的人都比较野蛮，和，故国比起来的话……”我实在不想继续安慰他，连忙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午餐怎么吃？今天不用牧马吗？”
我在安慰人这方面，确实没有天赋。
莉莉娅，你要是感到难过，我宁愿拿匕首割开你喉咙，叫你停止难过，也好过用苍白无力的言语去宽慰你的心……我当然是开玩笑。
希望没有吓到你。
“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骑马去二十里外，和他们一起吃土豆泥……”莱特不伤感的时候，还挺有帝国人的风趣幽默，“但，我们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做饭……在你没来之前，准确来说，在你们这批马倌没来之前，我和另外两个人，我们三个，轮班，一人做饭，两人牧马……现在没人跟我轮班了，抱歉，洛克，今后，我们俩得很累……”
“好的……”我不介意累不累，反正再累，我顶多也就待上一个星期。
格鲁导师只给我一周时间。
我没法再辜负他的期待与信任了。
没有时间给我消磨，我得尽快熟悉环境，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引导莱特跟我思维走，拿到我想要的真相，然后……
“你会做饭吗？”莱特笑吟吟望着我，年纪太大，一笑就是满脸皱褶，把那些被太阳晒出的斑都藏进缝隙里去，好似在遮掩曾见证的所有丑陋与不堪。
“或许……勉强……”我在被训练的那七年，吃过很多不能吃的东西，但是没有被强调要有一手不错厨艺。
“哈哈哈哈那你可有得享受了……”莱特眼里放出光芒来，很奇异的光，像是受人蛊惑，或是正准备蛊惑人那样，他语气澎湃激昂，像巨龙扇动羽翼卷起的风，又像山和山之间对流的洪水，最像我在梦里听闻的海声……
我时常会做关于大海的梦。
梦里我站在甲板上，望着汹涌的海面，常常被卷起的怒涛掀翻，白色蓝色浪花在夜里显得暗暗，显得阴郁且暴躁。
一如我梦不到你的时候，那样不安。
“我的厨艺，领主大人可是亲口赞叹过的！”他骄傲流下两行泪，在他苍老的脸上，泪水反光，熠熠生辉。
“那可太棒了！”我由衷赞叹，在吃苦受累的时候，食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苦痛。
“那可未必……”他笑得神秘，“我做饭，那么活计，可都得你来干了，小洛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