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托比笑得痛快，不再说上战场的事情，他问我，“你要打听的莱特，也是个蒙拖人？”
“嗯……他，是我叔叔，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父母是谁的话。”我本想说那是我哥哥，想想任务上的年纪，他大概不太适合当个哥哥。
“那可能有些困难……”托比实话实说，“你外表看上去，不太像蒙拖人……当然，也不像帝国人，如果你叔叔是个纯正的明德教徒……那我想，我应该知道，你叔叔被分在哪片草场。”
“我母亲来自东方……”我随便诌了个谎话，“男孩子外貌总是像母亲多一点，不是吗？”
“噢那倒是……”托比赞同我的话，“我同我母亲也更像一些。”
“也有一脸大胡子？”我开句玩笑，试探我俩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
“我母亲会生气到把我的臭袜子塞进你嘴里……”托比说得大笑起来，看来……
我们俩关系不错。
“我叔叔，确实是个纯正的明德教徒。”我决定赌一把。
祖籍蒙拖，五十岁的人，应该也是随着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才来到帝国。
他不应该是个混血才对。
“你们有什么凭证……我是说，有什么证据吗？我一开口，他就知道你是他的家人那种……”托比决定帮我，“如果有，我去帮你确认一下，再往上申请要个新手马倌过来，把你调过去就行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我甚至还没开始编我凄惨的故事。
托比这人……我觉得，如果我不是个刺客，我会和他交朋友的。
可惜我就是刺客。
要么远离他，要么利用他。
我多半……会选择利用他。
我很抱歉。
“有的……”我回想起任务给出的那句提示，原模原样说给托比，“塞尔姆郡，最后的荣光。”
“原来你来自塞尔姆郡……”帝国没有人不知道那一场惨烈战事，托比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对不幸者的哀悼，以及作为胜者对败者的悲悯，“我很抱歉，蒙拖抛弃了你们，帝国，帝国……也没有很好地接纳你们，我知道你们过得有多艰难……我会帮你办成这件事情的，你放心好了。”
托比没有撒谎。
第二日，上头的调令就下来了。
我被换到了莱特马倌手下。
“为了让你们叔侄早日团聚，我可是在人事安排那里发了好一通脾气，把那小妞都吓哭了，我敢保证，她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托比半开玩笑跟我调侃，我本来准备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譬如帮他追一追什么小妞，但他制止了我开口，他说，“帝国终将胜利，早晚有一日，所有因战争而分离的蒙拖人，都会在帝国重新团聚。”
这……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蒙拖人听到这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但我这个外人听了，心里怪怪的，这难道是一种恩赐吗？
“我替蒙拖人，谢谢你，谢谢帝国。”我只能这么说。
托比骑上马，掉头走了。
望着那个右腿明显僵硬，但仍是越骑越快的身影远去，我挥了挥手。
他没有回头，但他扬了扬长鞭。
我没忍住笑了。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新晋帝国马倌就好了……
“洛克？”一把常年浸在烟酒里的沙哑嗓子在我背后响起。
我转身回头，带着好奇目光打量这个叫做莱特的马倌。
确实是个纯正的蒙拖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米莎尔——公爵府那个侍女的影子。
他们俩生得很像。
也可能没有长期和蒙拖人相处，我印象里，他们长得都大差不差。
最像的是那种气质，我一时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让我感到很熟悉。
似曾相识。
“是我……”我点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有人让我来找你，说，你能保我在帝国马场安稳生活。”
我当然是在试探。
我不明白那句凭证是什么意思，只能模糊猜出，莱特在塞尔姆郡，应该有个什么亲戚。
“呵呵……”莱特笑声有些阴恻恻，眼神倒不似他嗓音，我直视他双眼，他浑浊瞳孔，却显得格外老实本分，“那件事没发生的话，我确实有这本事……你知道的，那匹马，我的老伙计……几乎毁了我所有……”
我感到犯难。
他的回答，不那么像试探，他似乎信任了我的身份，仅凭一句话。
但他主动提及莱顿公爵遇刺事件，又像极了试探。
如果他不是奸细，那他做人实在精明，恰好踩在能叫我信任又叫我警惕的中线上。
如果他是……那就太可怕了。
揣摩人心技巧，比我高明多了。
大概能和安德鲁苏媲美。
“你……不准备问问我，是谁让我找你的吗？”我只能卖个破绽给他，看他接不接了。
“塞尔姆郡，都是家人。”他只这样回答我，声音明显哽咽。
那确实，是蒙拖人无法回避的一段悲惨过去。
他说话滴水不漏，我有点无从下手。
“都过去了……”我安慰他的话拙劣不堪，毫无技巧。
“是的，都过去了……”他看出我神情尴尬，反过来安慰我，“我这辈子能老死马场，都得祈祷帝国宽宏大量，但你不一样……你很年轻，你是塞尔姆郡的未来，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他的话，也毫无技巧。
可他的情感，充沛到令我动容。
我哪怕是个骗子，这一刻，也为他所感动。
如果不是他演技精湛，那就只能说明，他有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
“能跟我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吗？”我觉得我问话有点冒昧，但我确实为此而来，我希望他是无辜的。
“有空再说……”他擦眼泪，“你刚来，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帝国的马倌可不好当……”
他转身，往帐篷里去，右手在身后朝我曲起，示意我跟上。
我被他这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回避的态度，搞得毫无办法。
他掌握了我们俩之间对话的节奏。
全程牵着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