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枫读初一那年的五月份某天,家里突然齐聚了很多亲人,有五爷爷、五奶奶、三个姑婆。那时秦枫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去深圳,所以也在场。
他们这次并不是专门来看望秦枫床上瘫痪的爷爷,而是一起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秦枫那时还小,很多事奶奶也怕秦枫担心,影响学习,所以家里有事也很少对秦枫说。后来秦枫才知道,他爷爷的腿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也就在一两个月内就会死。
那时,秦枫太爷爷已经96岁了,亲人们在一起,就是商量如何让这位“百岁老人”避开一下,不亲眼目睹自己大儿子的死亡。
以前有人说“人间至痛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枫亲人们还商量两年后给这位“百岁老人”过百岁寿诞,可惜始终没能如愿。
秦枫太爷爷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武汉。
秦枫听说太爷爷在三十几岁的时候,挑过地瓜到武汉卖。安陆到武汉来回一趟要好几天,那时自行车都不常见,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双腿。所以,现在有汽车了,亲人们也打算让秦枫太爷爷出远门玩一下。
他们商量了一会,备选的方案有两种。
第一种:把秦枫太爷爷送到宜昌四爷爷家玩玩,同时也到武汉六爷爷家去玩一段时间,等玩腻了就轮流到三个姑婆家去。
这个方案很快就被秦枫奶奶排除了。
秦枫奶奶不高兴地对大姑婆说:“算了吧!要是去宜昌,四妈倒是愿意伺候一段时间;要是去武汉,你看看你六妈第二天会不会把你爸送回。”
因为秦枫的爷爷当时去武汉治病,如果做了手术,寿命延长几年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第二天就被自己的弟妹送回来了。农村人都是好面子的。
大家又商量出了第二种方案:三个姑婆家轮着来,一人照顾半个月。
这毕竟不是三两天的事,大家预备了要把秦枫太爷爷接走一年,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其实,最难受最应该照顾的是秦枫的奶奶。因为秦枫的奶奶16岁就跟着秦枫爷爷吃苦,养活一群弟弟妹妹,而今62岁了,眼看着自己的老伴将要离开世间,不是最痛苦吗?
于是,大家就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当天,秦枫大姑婆就把太爷爷接走了。
一年半后,秦枫几个姑婆就将秦枫太爷爷送回来了。厅屋里瘫痪了四年的秦枫爷爷不见了,秦枫太爷爷还没问,但是秦枫奶奶不能不先说。
“爸,治华到武汉小爷那里治病了,恐怕得一两年。”秦枫奶奶怀着平静的心情说。如果秦枫奶奶先悲伤了,那么秦枫太爷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枫奶奶口中的治华就是秦枫的爷爷,也是秦枫太爷爷的大儿子。
“治华的病难治,这次又要花好多钱。治华也没做坏事,太可怜了。秦枫奶奶,这段时间麻烦你三个妹妹了。”秦枫太爷爷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说。
秦枫太爷爷自从三个姑婆家回来后,便郁郁寡欢。秦枫也很心急,可是不敢多问。有事没事的时候,秦枫都会找太爷爷聊聊天。
没人说话的时候,秦枫太爷爷就一个人在大厅编筐。
转眼间秦枫初二快毕业了,又是一个周六,秦枫和往常一样在家看着太爷爷编竹筐,秦枫看着太爷爷灵巧的手,小眼睛也不停地眨着。
“枫,作业做完了吗?”秦枫太爷爷边编筐边问。
“太爷爷,今天星期六,明天还有一天假,作业不多,明天做。”秦枫看着太爷爷憔悴的脸回答着。
“枫,你几个爷爷小时候读书可认真了,特别是你六爷爷,天天在不停地写字,现在也考出去了,人也轻松了。你以后也要多看看书,向你几个爷爷学习。平时对你婆婆也要好点。”秦枫太爷爷继续说。
秦枫嗯了一声,说:“太爷爷,我知道了。”
秦枫太爷爷高兴地笑了。随口又问“枫,你爷爷哪里去了?”
“太爷爷,婆婆不是说了吗?送到武汉治病了。大人们的安排我也不是知道很多”。秦枫谎言说完,顿时感到愧疚,微微地低下了头。
秦枫太爷爷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几滴眼泪悄悄从这位“百岁老人”的眼角爬了出来,似乎在感叹生命的流逝、岁月的无情。而后掏出了一块方形手绢擦着,也不知是在擦鼻涕还是泪水。
秦枫紧紧握住了太爷爷的手,老人此刻的心情,一个14岁的少年很难体会。
秦枫太爷爷轻轻摆了摆手。
“枫,我知道你爷爷已经死了,大家都怕我知道了难过。我现在都97岁了,活一年少一年,早已把生死看淡了。倒是你的婆婆,忙着照顾我,也要照顾你和弟弟,还种了那么多田,太难了。”秦枫太爷爷悲伤地说。
秦枫急忙说:“太爷爷,你都知道了?”
秦枫太爷爷点点头,继续说:“枫,上次你三个姑婆来接我,我就知道了。我这一年半在你几个姑婆家玩,哪里住得习惯啊?没人的时候经常哭。我是不想让大家难过。我都一把年纪了,大家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想大家分心还为我担忧。”
秦枫听完立马放声大哭,在秦枫眼里,太爷爷瘦小的身躯里似乎藏着伟大的心灵。
需要安慰的人反过来安慰别人,需要帮助的人却向别人伸出了援助的手。这两种人无疑都很伟大。
秦枫太爷爷叮嘱秦枫不要告诉奶奶他已经知道爷爷已死的消息,免去家人不必要的悲伤,这也成了秦枫和太爷爷之间永远的秘密了。
随后的一些天,秦枫太爷爷做事有些力不从心,编竹筐不小心把手给弄伤了。终于,在家里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打了三天吊针。
在一个很普通的黎明时分,秦枫奶奶叫醒了秦枫,平静地说:“枫,你太爷爷晚上已经死了。”秦枫听后很伤心。
这位97岁的老人终于在黑暗中安详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秦枫也时刻会想起太爷爷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