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再起,满树的冰挂越长越长,承负不了重量的便随风而落。
鉴园的水冻得更实,冰层已可以行人,踏上去可看到脚下冻住的巨大圆形气泡。楼台屋宇蒙着一层透明的冰盖,被屋内热气一熏,化成的水沿着莲花纹瓦当滴水滴落,其下冰挂已经长达尺许。
昨日地底晶窟的遭遇恍若一梦,就此散尽。
他会安好吧?还会再见面吧。萧鉴尘看着庭院内寒凝花树,心中默默念道。
“荒唐!”计子都拍案大怒,一一指着夜巡诸人,道:“这魔教奸细当圣域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你们通通罚俸三月,若是追不到人,再领责罚!”
众人两股战战,心胆俱裂,不敢抬头。
计子都本就是个暴脾气,多年前就以苛严著称,在他手底下,没有几个人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此番他隐去多年重归,乍看收敛了很多,没想到真遇到事,脾气还是一模一样。
霍砺行也挨了训,但却不在发抖之列。或许是他天生驽钝,不会察言观色,做错了事他认,摇尾乞怜则绝不可能。
卞副楼主心中得意,这些峰上派下的年轻圣使又傲又倔,被敲打敲打正中他下怀。
他甚至为了让计子都训久一点,不惜亲自煮茶,殷勤劝进计子都。
唯一可惜的是,萧鉴尘不在挨训之列。
卞副楼主眼睛一转,计上心来,突然插话道:“计巡使,昨夜孙都料似乎看到萧家公子外出鉴园,久久不归,不如也召他来问问,或许他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计子都虎目猛地一瞪,还未动作,一屋子人就觉压力。他平了平呼吸,便令萧鉴尘进来。
所有人都屏声敛息,偷偷窥视,想看他怎么应对。却见萧鉴尘手中抛掷着一枚通宝,嘴角带笑,神气十足地走了进来。
卞副楼主暗暗发笑,别看这小子此刻腔调十足,马上就该痛打落水狗了。
可计子都却不按常理出牌,一声冷笑,道:“年轻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昨晚有没有帮你朋友逃跑?”
萧鉴尘忙收了通宝,规规矩矩道:“回计巡使,晚辈倒是想,可是除了帮他倒忙,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什么都没干。”
计子都逼人目光又射了过来,道:“好好想想,昨夜你去鉴园做什么。”
萧鉴尘笑了,眼睛闪闪有光,大大方方地道:“晚辈未曾去过。”
计子都不屑地一笑,显然压根不信,道:“年轻人,你的朋友可是天下的罪人。你放走他可是帮错了。”
萧鉴尘可怜兮兮地道:“天可怜见,我真没有放走他。”
计子都道:“你敢对天发誓?”
萧鉴尘道:“我敢。”信口拈来,毫无破绽。
计子都冷哼一声,吩咐道:“各队加紧索寻。至于你,跟我来。”
“遵命!”众年轻圣使声如雷鸣。
黑牢门口。
计子都步伐矫矫有风,身后的萧鉴尘却是惴惴不安,半天不敢迈出一步,他怕一进门,就看到一具尸体。
可是门内很干净,只有垂头丧气的暗卫和昏迷的几个人。
萧鉴尘笑了,他就知道,他的朋友不会滥杀无辜的。
黑牢内,狄雁来一边查看现场,一边道:“老友,这魔教小子确实不简单。这么多暗卫就没一个能发出警报的。”
计子都沉着脸,道:“若还是我主事,少不得要废几个人。”
狄雁来摆摆手,笑道:“老友何须激动。魔教小子虽然逃了,却谈不上是暗卫的失职。因为暗卫们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计子都道:“何出此言?”
“你看。”狄雁来揭开布幔,露出墙上的血符。
计子都早就看过这些鬼画符,就是单纯的血书,没有特殊之处,所以他的重心马上就转移到了别处。
狄雁来缓缓道:“本来我们也不知道这些血符是什么,直到召画师拓印时,发现画师突然傻了,就像中邪一样,抽脸都毫无反应。”
“这时候我才想到是这些血符的问题。老友,你有没有听过魔教有种摄人心神之法,名唤天魔摄魂?”狄雁来道。
计子都猛地甩头,不屑地道:“哪有这种魔功?以前那些失了神智的,不是被证明只是中了迷魂药么?”
狄雁来道:“那我们这一次可能真见到传说中的‘天魔摄魂’了。不止这里,连远在密室监视的暗卫都失了神智,刚刚才醒。按照他的说法,他就只是看了一眼这些血符,只觉心脏猛地一跳,就停止供血了一般,一瞬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计子都将信将疑,道:“还有这种魔功?”
狄雁来点点头,道:“不过对咱俩应是无用,因为我查看了半天,依旧毫无感觉。看起来只能对修为低于自己的人使用。所以我令暗卫把这些血符遮起来了。”
计子都皱眉道:“若有新发现的魔功,那必须上报圣峰。”
狄雁来点点头,道:“这小子会这等魔功,暗卫自是拦阻不住。所以老友,请你抬高一手。”
计子都思忖,原来是想求情,想了一想,叹道:“罢了罢了,老友,听你的。”
狄雁来笑道:“多谢老友。”却是松了口气,暗卫渎职之行稍后他自会查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计子都来个“御下无方,责罚无度”的罪名了。
说来,计子都之所以在五位巡使中排名老末,就是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不过计子都压根没发现他的心思,而是沉吟道:“萧家小子我也带来了,你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萧鉴尘既尴尬又无奈地上前请安。狄雁来却是容色和煦,道:“年轻人,你朋友有什么和你单独叮嘱过的话吗?”
萧鉴尘摇摇头,道:“他都不喜欢说话的。人前健谈都是装的。”
狄雁来道:“那他有什么反常的举止么?”
萧鉴尘依旧困惑,道:“他一直在闻檀室忙得晕头转向,哪有什么反常的举止。若说反常,那他的随从秦仞有一阵子老在住处乱翻。”
狄雁来目含笑意,仿佛洞察天机了一般,道:“如果他要藏东西,会藏在哪里?”
“书里!”萧鉴尘兴奋地道,“每次见他有闲,都在读书。”他终于理解了狄雁来的连环发问了!
狄雁来笑了,道:“我的人还有被迷药迷晕的,找解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鉴尘道:“明白!”
狄雁来道:“那你去吧!”
萧鉴尘深施一礼,道声“告辞”,便往外冲。他是真的开心,一步三尺,简直就要起飞。
这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他赌了几次,而且全部赌对了!
最令他高兴的是,他没有信错人,他的好友即使逃命之时,也没有杀人。
这么一想,就算他是早有图谋特意施恩,是个骗剑的,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重要的是,他跑了,跑了!!
疾奔的萧鉴尘,突然停下脚步,控制不住地高高跃起,尖叫声、笑声响彻了云霄。
黑牢中只剩下狄雁来、计子都两人。
计子都冷眼旁观,心中满是疑问却不言明,只是轻轻带过,道:“老友,你想就此放过?”
狄雁来笑意顿失,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透着忧虑,一脸严肃,沉声道:“旗鼓相当的势力,从不是败于外敌,多是败于内寇。若留一个魔教的钉子在此,内外勾结,就得同时应付内敌外敌。他逃了,反倒简单了,我们可以全力追查内鬼。”
计子都沉默半晌,似乎想追问这样做值不值得,会不会押错方向。最终却如年轻时那样,无条件地从了狄雁来的决定,道声:“好!”
黑暗如幕,残灯如雾,彼此面容的深峻阴影之下,两人未再执手,不知各自心底,是否一如当年。
黑云压城,寒风如刀,游人绝迹,如此天气,却有数骑策马狂奔。
这等价值百金的好马,常人定会仔细供养,生怕怠慢,可这些骑手却毫不吝惜,一鞭下去甚至带血。
领头的是穆紫铘,他早已安排好暗桩,故意请离圣域,就是为了等林君露出马脚,伺机而动,把林君、萧鉴尘、霍砺行等,统统一网打尽。
现在林君已现不端,只要抓到他,他穆紫铘就是圣峰的头号功臣。
只要能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