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匣中,果然有东西!
那是一张黄色的纸卷,可以隐隐看到背面透出来的线条图示。纸卷浸泡在水中多时,每一根纸纤维都向四周伸展,就像随时散架一般。
林君小心翼翼地夹住纸卷,慢慢地移动它,生怕激起了水波。
他的动作极其细微,若不是大家看到纸卷距离水面越来越近,大概会以为他的手没有动过。
藏宝图卷越来越接近水面,只等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了。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眼睛里面充满着的不知是兴奋还是贪婪。每个人的呼吸都重了起来,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计子都一阵警醒,狠狠瞄向周围的人,唯恐有那么几个突然暴起图谋不轨。
这目光若毒刺,一刺之下,有人赫得后退,众人也跟着收敛。
藏宝图卷终于要出水了!
所有人焦急得如内心有一团火,卡在喉咙的那一声“啊”字几乎就要出口!
一位装裱师递上了晶莹的白玉盘,而另一位装裱师准备好了融化的封蜡,以防万一。只要纸卷出水,就可以用蜡封存。
只听到众人一声惊呼,藏宝图卷出水了!
这图卷竟然一出水就冒火,不知道是不是上头抹了磷粉之类,瞬间就化作了一支小小火炬。
“怎么回事!”“快灭火啊!”“糟了糟了!”“完了啊!”
众人急得跺脚的、扑上前的,阵脚大乱,萧鉴尘不得不出手拦阻,免得他们撞倒了林君。
林君也是一惊,但他反应极快,马上又把藏宝图卷按回了水中,火苗顿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等水波恢复平静,众人才发现,藏宝图卷最外头的两层已经变成灰了。
这一下变生惊人,是取图的方式错误,还是这张宝图根本就只能在水中打开?
林君双眉紧皱,犹豫不决,回顾狄雁来,却见狄雁来双眉紧锁,对他点点头。
林君一咬牙,招呼好画师,在水中一点一点地展开藏宝图卷。
果然是一张地图,但是烧得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搜索枯肠,记忆中也没有相似的地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早已准备好的画师挥毫勾勒,把残图勾了出来,然而还来不及校比,整张藏宝图卷就化作了一根根纸纤维!
这又是什么情况!!
众人由疑到喜,再到惊,整个过程就一刻钟,快到连表情肌都来不及跟上节奏,一张张脸都不自然地别扭着。宝图激起的兴奋和憧憬,就像流星一样,来得快去得快,掉落也无情。
什么都没了!
除了画师刚刚画下的草图,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
林君手中的镊子当的一声掉落在缸底,失望刻在脸上,脚步也有些不稳了,道:“各位,对不住了!”说着,整个人便往后倒去。
萧鉴尘大惊,一把扶住他,叫道:“你怎么了?”
林君呼吸艰难,断断续续地道:“千防万防,小心谨慎,用了这么多心思,还是看不到那个预言。注定的事,真是在劫难逃么?”
他捂住了心口,身躯开始发抖,咬着嘴唇,汗水滚落下来。
萧鉴尘一声惊叫,道:“怎么了,毒发了吗?”
林君用力呼吸,勉强道:“提早发作了……”
狄雁来看了随从一眼,后者马上呈上来一个木盘,那是林君关入黑牢前搜出来的随身物事。狄雁来道:“是这个银瓶么?”
林君点点头,他的身体因为苦痛早已经蜷缩,萧鉴尘一把夺过银瓶,喂下他一颗药丸。
林君的呼吸稍微平静了点,不知道是不是解药已经发挥作用。
萧鉴尘又气又痛,安慰道:“你好好休息。还有大半张图,还是可以找到那个宝藏的!”
林君无力一笑,道:“你没发现正好是少了宝藏地点么?一整座山脉怎么找,从哪里找起?”
萧鉴尘语结,回望狄雁来,却见狄雁来道:“林庄主,不用担心。公输楼多的是书画修复能人,未必不能将此图复原。你先静养,等复原这张宝图后,再相叙议。”
林君艰难地点了点头,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萧鉴尘道:“我可以陪他一起么?”
计子都摇了摇头。
萧鉴尘叫道:“为什么?你们要过河拆桥吗?”
计子都冷冷道:“隐座答应过让他开启万应匣,可没答应过放他生路。”
萧鉴尘一怒拔剑,叫道:“我不同意!”
一贯冷静的他,也忍不住冲动了。
可是对面是儒教圣座狄雁来,和四方巡使计子都。
都是他尊敬的人。
萧鉴尘的剑尖在微微发抖,他实在无法刺向自己人。
僵持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下剑。”
萧鉴尘感觉得到这个声音、这个动作中所蕴含的善意,颓然放下了剑,但是依然不放手他的朋友。
狄雁来道:“年轻人,你放心,你朋友虽然是魔教的人,但他可以选择叛出魔教的。他很喜欢行医救人,永远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萧鉴尘看向林君,他一直期盼能他能脱离魔教,和自己同一个立场,可林君会做这个选择吗?
林君没有回话,他已经昏过去了。萧鉴尘记得解药发挥效用也要一两日,哀求道:“狄圣座,这解药发挥效用也要一两天,我就照顾他一两天好吗?”
计子都摇摇头,道:“萧公子,令堂思念爱子成疾,我也即将远行,你陪我一起离开圣域吧。你放心,我的老友手上,从未冤杀过一个好人。”
这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不是因为计子都递过来的家书,而是因为,对方是计子都。
萧鉴尘把嘴唇咬出了血,看着信,泪在眼里打转,终于道:“好,我跟你走,但若我的朋友出了事,我也会血债血偿的。”
狄雁来暗中叹了口气,他看得出萧鉴尘的不甘,他也不明白这一正一邪的两个人如何成了生死之交的。但是和计子都一样,他要摒除所有的风险,哪怕是潜在的。
只能对萧鉴尘说声抱歉了。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会理解的。
只听得一声爆响,众人们一阵发抖,却见萧鉴尘一剑劈开了整个鱼缸,银光乍泄,大水漫地,冲走了一地的金鲫鱼尸体。
狄雁来摇了摇头,这年轻人真是暴脾气。
萧鉴尘却是已想过千百计策,只要藏宝图拼不起来,林君就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他要借发泄之机,砍掉鱼缸中残留的蛛丝马迹,给他的朋友多一点机会。
萧鉴尘笑吟吟地把剑盘回腰间,拍拍身上的水,道:“劈了这剑,我就乖了。计巡使,我听你的。”
真是潇洒利落!
计子都都忍不住想表扬这年轻人了,拿得起放得下。干坏事都光明正大,真是有趣得很。
狄雁来咳了一声,在他身后,一个随从立刻上前抱起了林君,准备带他回黑牢。另一个随从则走向卞副楼主,他将和卞副楼主一起,监督画师们复原宝图。
狄雁来扫视着混乱现场的每一处细节,脑海中一幕一幕地回放着他所看到的每一幕。他记得林君在看到无辜惨死的金鲫鱼时的沉默,他也记得那个可怕的预言。
那张宝图可能复原不了。但这件事,绝不可能如此戛然而止,这就是他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