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悄然展开的回忆总在毫无设防中结束,就像爸忽然提出的问题一样,让我在神思恍惚中关上了往事的大门。
“我没哭,就是眼睛太酸了,您可真勤快,这么快就醒了。”
看着面色苍白,嘴唇发干,眼神却极其敏锐的爸,我半是玩笑半是心疼地说道,同时将凳子往前挪了挪。
“你这孩子总骗我,还离我这么近,怕我听不清你撒谎?”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又什么时候担心你听不到谎言了?爸,我要为您超乎寻常的想象力……”
“点赞”未及说出,我已经“噗哧”笑出了声。笑不是因为爸说的话,而是因为爸孩子气的神情。
想问清楚不好开口,想装糊涂无法做到,纠结的心理经过五官的演绎,呈现出真实的内心世界。那种真实很纯粹,像极了孩子才有的执拗。
“笑什么笑?再笑也得回答我的问题,逃避是没用的,想都别想。”
看我只笑不吭声,爸明显不高兴了,说话都是闭着眼睛不看我。
“好好好,我告诉你总成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孩子了。”
我没有告诉爸,我是想起那天的争吵才哭了,我怕他会追着问下去,更怕自己说出“阿尔茨海默症”这六个字。虽然这是老年人的常见病,但我没打算让爸知道,起码暂时没这个打算。
得病又不是什么好事,再说爸本就病着,所以我才想和他聊聊小乐。毕竟我的孩子,是他爱若至宝的小孙子。
“你想孩子了,怪不得流泪,我也挺想小乐。都是我不中用,拖累我女儿了,唉!”
听出爸言语里的失落,我禁不住在手背上掐了一下,更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爸的病情刚稳定下来,身体还很虚弱,我却偏偏提小乐,真是没眼色。
我们虽然是血缘至亲,可目前并不适宜聊亲情,毕竟……
“悦悦,你知道吗?昨晚我就想跑回去看小乐,要不是身上没劲走不动,还有这个胃管也碍事。”
说到激动处,爸伸手就去动胃管,他下意识的动作惊得我一把拽住了他。
“爸,咱能不能别动胃管?万一碰掉了又得受一次痛苦,您就这么愿意承受痛苦。”
趁着说话的功夫,我忙拿过桌上的医用胶带,将爸的胃管重新固定到原来的位置。看着我不亚于专业护士的动作,爸禁不住一声赞叹,接着自顾自地说开了。
“悦悦,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总是前说后忘,自己插着胃管都记不住,动不动就想伸手揉鼻子,就算不揉鼻子也会伸手。人老了真是麻烦,给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净添乱,唉!”
爸说到这叹了口气,惆怅的情绪随之蔓延,就连病房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医院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再配上静默无声的气氛,愈发凸显了爸的郁郁寡欢。
为人子女,自然希望双亲笑口常开,可爸现在的样子实在让我心疼。确切的说,是不想心疼都难,因为做不到。
做不到不止是亲情的牵绊,更和爸另一个身份有关。那个身份,既是他一生的骄傲,也是他一生的幸福。
身着戎装十二年,军营岁月最难忘,这句话就是对他另一个身份的诠释。没错,让爸引以为傲的身份正是军人,让爸铭记在心的职责正是军令。
我从小就知道爸是一名舟桥兵,这是一个特殊兵种,也叫特种工程兵。简而言之一句话,电影“金刚川”的人物原型就是舟桥兵。
军人本就辛苦,舟桥兵的训练更是繁重,那种繁重不止是体力消耗,还有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既是这样的兵种,又是那样的年代,艰苦程度不言而喻。
就算再艰苦,爸依旧扎根军营十二年,是热爱也是坚守……
“嘀嘀!”
正感慨爸当年不怕艰苦,眼下却被病痛困住自由时,设置好的闹铃响了起来。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不早不晚正是王媛说的时间,爸该服药了。
“时间真是不等人,还没怎么着就半个小时了。”
将手里的药片递给爸时,我禁不住自语一句。对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爸亦是轻笑摇头,等到我放下药瓶,爸若有所思地徐徐开口。
“悦悦,我今天觉得特别轻松,虽然又吐又烧折腾的够呛,但整个人舒服多了。尤其是我的肚子,不再像青蛙吵架似的,全都是气。”
爸的这番话让我忍俊不禁,更让我开心的是“特别轻松”,短短四个字,足以慰藉我长时间的担忧。
“爸,我日盼夜盼总算盼到您好转了,您是不知道我有多煎熬啊!”
想起之前万般担心的日子,我都怀疑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毕竟世事最喜无常,变化不过瞬息之间。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牵肠挂肚,你的心思我更是明白。虽然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能说出来,那会加重你的压力。”
爸一字一句说到这,扭头看向我,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温和而亲切,好似清风拂面,又好似暖阳在身,总之怎么看都是父爱的诠释。
“笑就笑,手舞足蹈的干什么?非要磕了碰了才肯老实。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闹腾,也不知道我说‘乐极生悲’是给谁说,反正看你这样好像没听。”
因为爸身体好转,所以我格外快乐,雀跃欢呼的调皮劲更是一如儿时。饶是爸知道我的习惯,依旧微蹙眉头说了我一番。
说归说,爸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我,眼神里的担忧呼之欲出。看到爸如此牵心我,我既感动又愧疚,忙换上轻松的口吻安慰爸:“您冤枉我,我从小就听您的话,谁要说我不是听您话长大的我跟谁急。”
我刚说到这,爸就憋不住笑了,边笑边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爸的动作很轻,我几乎感觉不到他手上的力度,若不是指腹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我真的以为他只是晃了一下手。
“晃晃手,踢踢腿,我们一起做体操。”
就这么不经意的,回忆的大门悄然开启。
我是一个八零后,也是第一代独生子女,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又比较晚,所以爸妈非常疼爱我。
为了庆祝我的出生,更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爸特意给我取名“悦悦”。悦的本意就是高兴,两个悦加在一起,足以见得爸有多么高兴。
真要论的话,爸对我的爱更偏向于溺爱,和爸比起来,妈对我的爱绝对属于带原则的关爱。
这倒不是说妈性子严肃,属于见谁都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是说爸脾气温和,属于见谁都谈笑风生的人。如果以爱我为衡量标准的话,爸肯定是当仁不让的冠军,或许还会被贴上“亲和力”的标签,前提是如果的话。
然而事实最不讲“如果”,所以妈才是最具亲和力的人,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也是爸心服口服的事实。爸的笃定一点都不奇怪,妈确实开朗又乐观,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对我更是爱若至宝。
关爱少不了,原则没法少,父母对孩子的爱必须两者兼具。因为没有原则的爱护会让子女走入歧途,因为只有原则的爱会让子女远离亲情,所以哪一个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承认,妈的“原则型关爱”合理又科学,在妈的参谋和引导下,全方位的学习了绘画、钢琴、朗诵等许多知识。这些知识不但丰富了我的生活,还让我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更使得只此一生的岁月婉约生动。
虽然“原则型关爱”让我变得优秀,但“溺爱型守护”同样改变了我的人生。说到这我要声明一下,爸的“溺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溺爱,只是相对于妈的“原则”来说,爸完全就是和蔼可亲的代言。
按理说,爸应该比妈更讲原则才对,之所以这么认为主要有两点:一是大多数父亲都很严肃,二是大多数父亲都很严厉。综上所述得出以下结论:不管严肃的父亲还是严厉的父亲,都会让孩子产生一种抵触感,而这种抵触感也就是所谓的原则。
正因为这些浅显的认知,所以我才会有“按理说”的错觉,好在我很早就改变了自己的认知。
改变都有一个过程,我也不例外,虽然童年距离遥远,但不影响我对父爱的感知。毕竟感知源于亲身经历,带有感知的经历无不刻骨铭心,就像那个雪花漫天的冬夜。